正文 东栏梨花(姐弟骨科) — 第十七章抑郁症

花城市迎来了百年难遇的秋季强降雨天气。

当雨珠落在大排档的布蓬上,汇聚成一滩又一滩的水流,泼墨似地倾洒到地面时,安深青就知道万事不妙了。

他只带了一把中等大小的折迭伞,极有可能撑不过这场雨。

忽然,他感到了口袋里手机的振动。

他掏出手机,查看讯息,是一条来自安梨白的微信消息:你带了伞吗?

事实上,几小时前他才跟安梨白打好招呼,说今天晚修有事情,不跟她一起回家了。

她从来都不是主动求助的人,想来的确是被这场大雨困住了。

“带了,我一会到教学楼楼下,等我。”他回复。

之后,他便转头问身边的朋友:“有没有大一点的长柄伞?”

借到伞后,他撑起大伞直入雨中,往学校奔去。

安深青赶到学校时,远远地便看见安梨白独自坐在一楼的台阶上。不同于以往随时随地手持学习资料,此刻,她凝视着楼外,神情平静。

“姐。”他在雨里招手示意。

她仍安静地坐着。

他收了伞,走到她身旁,在她眼前挥手,问道:“姐,你在看什么?”

她指着近处的树,道:“鸟巢被雨水打落了。”

他凑近一看,被暴雨冲刷的泥地里果然有一团草木残骸。

“那鸟去哪里了?”

“没看见,可能飞走避雨了吧。”她回。

他开启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一束亮光霎时间照亮整片树丛。

忽而,他惊呼道:“姐,快看!”

一道高高的树枝上,两只鸟儿影影绰绰,藏匿在四周的绿叶里。

他拾起泥地里的残骸,用劲甩到枝头上。毫无疑问,他不仅没甩中,还把其中一只鸟吓走了,徒留另一只鸟伫立在枝头。

“你在做什么?”

他语气愧疚地说:“我想它们重建家园肯定需要原材料,就帮它们送上门,没想到——”

她扶额站起,从包里抽出纸巾,塞到他沾染淤泥的手里:“以后别节外生枝了。”

“知道了,”他应和道:“姐,我们回家吧。”

她点头,两人共撑一把伞,没入雨夜中。

一路上,他与她分享学校的趣事,可她一直心不在焉地,不是沉默便是点头,好似提不起任何兴趣。

回到家后,她第一时间冲到浴室洗澡。

而他坐在沙发上,苦恼自己刚才的笑话是不是太无聊了。

良久,他一拍脑袋,赶忙打开书包。

他今天还没写作业。

拿出作业后,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带对应的课本回来。

无奈之下,他只好向她求助。

哗啦哗啦的淋浴声从门内传来,他深呼一口气,轻叩门板。

“姐,我没带语文辅导书回来,能借我一本吗?”

门内的淋浴声逐渐变小。

“我书包里有一本五叁,你拿去看吧。”

得到首肯后,他拉开她书包的拉链。

正当他准备取走那本五叁时,他的手背触碰到了包里的硬物。

那件硬物就在她书包的内层里。

他眼皮一跳。一种莫名的直觉诱惑着他,揭开这件物品的面纱。

他飞快地转头看向浴室门,见门依然紧闭,他不再犹豫,拉开内层拉链。

——是一个半透明半花红的盒子,里面被有序地规划成一格一格。

这是什么?

他打开盒子,一股淡淡的气味袭来。

好像是药味,难道这是药盒吗?

不待他来得及思考,浴室的门锁声响动。

他匆忙把盒子放回原位,迅速抽出那本五叁。

“终于找到了。”

“很难找吗?”她正好从浴室出来,疑惑地问道。

“我一开始看漏了,以为你把书放在了桌上,就没继续找。”

她走近,暗香浮动,在他与她之间流连。

她一手用毛巾擦拭着湿发,一手翻阅起桌上的书,一副慵懒又温柔的模样。

“我先去写作业了。”他秉着呼吸,往外逃。

“等等阿青。”她叫住他。

“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后天,你想跟我一起去监狱探视爸爸吗?”

逃避许久的痛苦后,当“爸爸”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昵称再次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他只觉得眩晕。

如果不是他,家庭还会像过去十五年那样美满。如果不是他,母亲根本不会早逝。如果不是他,自己和姐姐也不会沦落到孤儿一般的境地。

爱之源是他,恨之源亦是他。

“去,为什么不去。”

他偏要去质问父亲。

监狱的水泥墙格外的灰,温度也似乎比外面冷许多。

他们被狱警带到玻璃隔间,终于见到了“失联”已久的父亲。

他们只有十分钟。

父亲早已不复商场上的意气风发,一脸胡渣,半数头发花白,尽显颓唐。

他自出现起就刻意避开他们的视线。他颤颤巍巍地走来,坐下,拿起一旁的电话。

安梨白顺势接起另一头的电话。

接下来便是长达几十秒的静默。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突然抱头痛哭起来,布满皱纹的眼溢出一把又一把泪,整张脸扭曲得哪有从前的半点风度。

过去,安深青从未见过父亲哭泣。

“这句话是你欠妈妈的,现在已经没用了。从今往后,你自己在监狱好自为之吧。”她将手中的电话塞给安深青,捂着鼻子扭头就出了玻璃隔间。

安深青本想追上去,可电话里继续传来父亲的声音。

“阿青,爸爸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拜托你。”

“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

对方话语一滞,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出狱后一定会尽力弥补你们的。现在先听我说好吗?”

人死不能复生,安延书一辈子都不可能弥补。安深青在心中暗刺道。

“阿梨她——有中度抑郁症,初叁那年得病的。我怕她再受刺激想不开,你照顾好她??”

安深青完全听不清他后半句说了些什么,只听见“抑郁症”这叁个字,在他耳边不断嗡嗡回响,震得他头痛欲裂。

直觉,疑点,猜测,一切都明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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