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不当天道之子许多年 — 第22节

梦土的女王毫无疑问给他们走出了一条可行的道路,那么其他几位位面之主觉得自己也很不必固守着一些无用的矜持和尊严梗着脖子硬抗,先拿到在方舟上避难的资格无疑更加重要。

可以说是非常灵活的处事规则了。

于是,只见这些原本应该高高在上、尊贵无双的位面之主们一个接一个的向着此界天道宣誓,愿意作为归属;而与此同时,他们也同样请求保留独立的自我统治和管理的权利,成为独成一方的国中之国。

仿佛只是一个愣神之间,先前还凶神恶煞,仿佛要踏平此界的超等位面们一个个都偃旗息鼓选择了退让,偏安一隅,急转直下的简直要让人以为自己在做梦。

先前和现在,其中必然有一个不怎么真实。

于是便见【无尽梦土】割据大海,【废土茧城】囊括沙漠;【云天仙城】占有了北面的天空,尖晶塔巍峨的立于月之西尽头。

【亡灵国】缓缓在日之东落下,地龙翻卷,将一切都掩于地面之下。唯有一座座墓碑接连升起,横亘在地面上,如同从坟墓里向上伸出的手,又或者是从冥河两侧生长而出的树桠。

来自诸天的灭亡之气将整个南国位面都完全的包裹,却又碍于那一层乳白色的淡光而无法侵入。这里是风暴深处唯一的宁静,是无尽的恐怖当中片刻的安稳。

色泽不同的光柱屹立在这一片天地之间,将整个世界硬生生的分为了数片彼此分开的区域。商长殷不合时宜的联想到了被装在盒子里的薛定谔的猫,你可以当它并不存在,但是它却又真实的存在于那里,只是想起来都会觉得如鲠在喉。

先前还来势汹汹的超等位面们一个个全部都偃旗息鼓,超等位面当中的一切全部都被掩于光柱之后,根本无从得窥其内的景象。

如果不是因为五色的光柱就立于眼前,仿若擎天之柱一般屹立的话,简直会让人觉得先前发生的那些是否只是一个过于真实的噩梦。

商长殷捏着骰子的手指紧了紧。

彳亍。

这的确是他没有猜到的操作。

少年站在原地,陷入了某种深思。而那已经安然的缀在他腕间的红绳上的骰子上原本散发出来的光泽都开始渐渐的黯淡,直到最后彻底的褪去所有的光芒,是平平无奇的模样。

伴随着骰子上的光芒熄灭,原本以商长殷为中心铺开的那巨大的八卦阵也跟着一并消失。所有的飞禽走兽、凤鸟青龙,也都跟着一并消散,连半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未曾留下。

哪怕才刚刚用自己的双眼亲自见证过那玄奇的一幕,这一刻也难免都会开始在心头暗自惊疑,那是否的确真切的存在过。往日只在绘卷当中才会出现的壮阔奇景,如今却居然这样摆在了面前,很难让人不为之心旌动荡。

若不是时间地点都实在不对的话,说不定现在便已经有人提笔作诗、出口成文,以抒发一二心头的情感,同时也是记录这单纯只是用苍白的言语,根本难以描述其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壮阔的奇景。

有不少人开始偷偷朝着商长殷飘去视线。

绯衣的少年没有出声,亦没有动作,于是连带着在场的所有人也都跟着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自己是否会惊扰了对方。

七皇子往日里文不成武不就,唯有在“纨绔”和“荒唐”一事上做尽做绝。每每提起他的时候,惋惜者有之,鄙夷者有之,但是他们的确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真正的去在意过这位备受帝后宠爱的皇子。

如今才发现,对于七皇子,他们的了解实在是单薄而又可怜。

因此,哪怕对于如今发生的这一切,群臣们当真是有着太多太多的疑惑想要得到解答,却并没有人敢率先开口,询问哪怕一句话。

毕竟,如今的七皇子,可不是以往那个随便哪个御史来,都可以参上一本的对象了——至少对于才刚刚目睹了那场激烈的交锋的朝臣们来说,他们大概在短时间内,都不敢再于商长殷的面前放肆。

是以,当商长殷结束了思考的时候,甚至都不需要抬头,都能够察觉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恨不得将他整个人都里里外外的扒个精光悄悄的目光。

商长殷:“……”

他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战。

少年有些犹疑的抬起眼来,最后看向了皇帝:“父皇?”

这是要干什么?

南国皇帝看着自己的幼子。

他原本应该有很多要问、要了解的,但是看着商长殷同往日一般、并无任何变化的态度,以及目光当中流露出来的纯然的疑惑,这位皇帝突然又觉得有很多问题并不必再问。

无论如何,这是他的孩子。

他以往不会因为他的“一无是处”、“不堪大用”而放弃他,那么如今,便也更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孩子有了出息和强大的力量而疏远他。

皇帝认为,自己甚至还应该——

“做的很好,小七。”皇帝说,“我为自己是你的父亲而感到骄傲。”

他并未用任何的华贵的自称,代表这并非是来自皇帝的肯定,而只是一位和寻常人没有任何区别的父亲,在看见自己的孩子有了出息之后,那种不求任何回报、也不掺杂任何的利益相关的,单纯的欣慰。

商长殷顿了顿,或许也是没有料到皇帝会这样说。

他这一世的家人,似乎总能够在某些令人惊奇的地方,表现出这种让人心下一动的柔软来。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商长殷才真正的认同了他们是自己的家人,而不只是单纯的被血脉联系在一起。

五个超等位面退去,为南国留下的不只是皇宫。风已经为商长殷送来了消息,他于是知晓包括帝都在内,原先属于南国的三分之一的国土都尚还存在,并未被占去。

商长殷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父皇,大兄无事。”他说,“大兄和其他几位皇兄,并薛将军、林少卿、宋光禄皆无事。他们只是暂且被困在了先前去往的那个世界里面。”

不得不说,当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包括南国皇帝在内,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给我一点时间,父皇。”商长殷说。

“等我弄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会亲自将大兄带回来。”

少年的面上流露出一点不自觉的傲慢来。

“至于其他的,还请您放心。”

“有我在这里,谁也别想……再踏足我南国半步。”

***

渡鸦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陷入这个梦魇当中——事实上,连渡鸦自己都是对此感到奇怪的。

毕竟众所周知,他是来自于死之君的一抹灵魂的残片,而死之君——从不做梦。

因为,像是梦这样柔软的、色泽鲜艳的、过于鲜活和灵动了的东西,实在不是应该出现在亡灵国当中的景象。

可他眼下便深陷梦中,或许是附着在什么人的身上。这一具被暂时附着和借用的身躯胸腔当中满是愤懑与怨憎,即便把所有的恶意凝聚在一起挤出的汁水,或许也不抵他心头一分半毫的、黑泥般翻涌浮动的心思。

而在他的面前,站着另一个人。

对方的眉眼不知为何是无比模糊的,而他所附身的这具身体,正在用嘶哑的声音恐吓对方:“我可不会感谢你。”

“这个世界肮脏腐朽,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但你既救了我,我也会给你一点特别的优待。”

“我会努力让你死的不那么痛苦的。”

一只手伸过来,不轻不重的捂住了这具身体的嘴。

“知道了知道了。”对方听上去非常的不以为然,甚至还笑了一声。

“你如果觉得自己能杀掉我,那就来试试我好了。”

“我名商怀歌——你可要记好了,可别日后找错了人。”

对方或许还说了什么,但是渡鸦却听不清了。因为梦境到这里便戛然而止,而他正在被一只手给掏了出来——

没错。

掏了出来。

“去,对了,我都差点忘了还有你。”

商长殷的面上挂着一种恍然大悟一般的神色。方才,正是他伸手将原本在他的袖袋当中安静的像是尸体一样的渡鸦给捞了出来,摆到眼前的桌子上。

渡鸦那总是喜欢神气的翘起来的尾巴如今都垂了下去,整只鸦看上去都有点莫名的颓唐,总之不复先前的意气风发。他有些愣怔的望着商长殷,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商长殷眉一挑,露出一个乍一看上去云淡风轻,但是再细品的话,却会发现其中充满了某种无法轻易用言语去表述和形容的、危险至极的攻击性的笑来。

“没胆子向我坦诚一切的前因后果,倒是有这个胆子偷看我,嗯?”

少年从鼻腔里哼出来了一声,音调拉的很长。

他抓住渡鸦的翅膀扯了扯。

“你最好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然的话,商长殷并不介意用渡鸦试试后院那一副新的烤架究竟有多好用。

然而渡鸦看起来却有些呆呆愣愣,像是突然傻掉了一样,又或者是失了魂魄。

他仓惶的不断打量着商长殷,旋即发出了如坠梦中一般的含糊不清的呓语。

“怀歌……?”

在听清楚他的低喃后,商长殷面上的笑容一顿,眼底的情绪开始翻涌起来,像是一片在水中晕染开来的陈墨。

他依旧挂着笑,只是那笑如今看上去却更像是一副假面,又或者是陷阱上放置的甜美的诱饵。

“嗯?你在喊谁?”

倘若渡鸦现在抬头看上一眼的话,定然能够看见少年皇子眼底掀起的风浪。

商长殷当然不会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不如说,他简直要再熟悉不过。

——那是在被赋予“商长殷”之名的久远之前,曾经行走于诸天当中的救世主所使用过的名号。

【我也曾抱剑怀歌行尘世,插花走马醉千钟。】

第18章 世本纪(十八)

渡鸦许是被商长殷的声音给惊扰了一下,从那种连他自己本鸦都觉得非常神秘的玄奇的境界当中被骤然点醒。

但是渡鸦依旧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乱糟糟,里面充斥着大量的信息和一时半刻根本来不及取梳理的庞杂的、以画面的形式所呈现的记忆碎片。它们正在从某一个端口源源不断的朝着渡鸦这边涌过来,根本不给留下任何的反应的时机和拒绝的机会。

那种速度甚至是会让渡鸦产生一种古怪的错觉,就像是端口另一端正在什么生死存亡的危急之秋,所以才要抓住最后的所有的机会,将这些记忆全部都送出来,作为最后的留存和火种,而不至于让它们真的在某种可怕的巨变与迭代当中遗失。

而能够对渡鸦做到这样的事情的人……除了那位亡灵国的死之君之外,根本不作他想。

这难免让渡鸦的内心觉得惊疑不定了起来。

像是他们这种其实连真正的分魂都算不上,而仅仅只是从死之君的灵魂上削下来的一点薄薄的碎片,原本就应该像是从死之君的身上掉落下来的一根头发丝那样的不起眼,像是米缸当中最普通的一粒那样平平无奇。

可是现在,就是这样对于死之君来说根本排不上号的自己,却突然被青眼有加……渡鸦并没有觉得多少的荣幸,正好相反,他的心头生出某种极为不确定的惶恐来。

在亡灵国当中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死之君选择了他来作为最后的“火种”?如此说来,其实从一开始死之君居然选择了入侵这个位面,并且对于他的存在给完全的无视掉的那一刻开始,或许便已经是某些事情的隐秘的预兆,只是渡鸦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罢了。

渡鸦有些无措了起来。

他并不是那一尊超然的死之君,而仅仅只是一只小小的渡鸦,一个被派遣出来的信使。

曾经渡鸦的所有行动,都自有死之君统筹和安排,只需要去执行便好;但是现在,主动权都被交到他手中的时候,渡鸦却有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他抬着小脑袋,愣愣的看着商长殷,不动也不吱声,看上去有点像是一个毛绒玩偶。甚至还透露出了一点点的可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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