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裙下乱臣 — 第17节

忽闻一阵草动,沈照渡搭箭拉弓,远处的草丛中突然竖起双小耳朵抖了抖,一只小鹿怯怯探出脑袋的同时,箭矢离弦破风而去,直直射中小鹿的咽喉,顿时鲜血喷洒。

百步穿杨。

“好!”

沈照渡还想用手臂替沈霓挡住这一片血腥,结果她兴奋得竖起大拇指:“不错,有我爷爷当年五成风姿。”

没有人不爱听奉承,沈照渡也是。

老国公戎马一生,不管是瀚海还是汪洋,都有他英勇杀敌的身影,为大裕所有将军的典范。可惜沈正平没继承他一星半点赤胆忠心,玷污成国公府的每一块牌匾。

“剩下五成去哪了?”沈照渡利落下马,伸手递到沈霓腿边,“我多次骑马射穿敌军的眼珠,老国公有我这本事吗?”

沈霓抓着他的手跳下马,立刻过河拆桥,自顾自走向四肢抽搐的小鹿。

“剩下的五成是看你能不能做出外焦里嫩,色香味俱全的烤鹿肉。”聊起爷爷,沈霓话里满是骄傲地,“我爷爷进可统领三军,退能掌勺颠锅,无人能敌。”

她握住箭羽以下一寸,用力一拔,可怜的小鹿徒劳挣扎了几下,彻底殒命。

箭锋刺破的是大血管,小小的洞口源源不断涌出赤红的血,连土地也吸不住,潺潺往沈霓脚边流去。

看不得她被尘土血腥沾染,沈照渡过去将她拦到旁边:“血腥味会引来其他猛兽,你骑马沿着东边走,那里应该会有一条溪流。”

见他抽出一把镶着红宝石的匕首,沈霓往后退却的一步又回到了原点,停在原地看他处理小鹿。

那双沾过无数鲜血的手摸了摸小鹿的胸腔,摸准胸骨以后收起落到,将冷白的锋刃插进皮肉,沿着胸骨流畅划到胯骨,没有一点停顿,哪怕温热的血淌满他整双手臂。

“听说鹿血能壮阳,你这样会不会有点浪费了?”

沈照渡正把手伸进腹腔里掏内脏,听她说完笑着回头,沈霓慌忙解释:“我没说你需要!”

“那臣先谢过娘娘赞赏。”他依次把心肺肝摘除,最后要掏肠子时,又回头望沈霓,“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沈霓不服:“我怎么不能站在这里?”

春天万物复苏,饿了一整个冬季的野兽很快就能闻到这浓烈的血腥,过来饱餐一顿。

大风一吹,树叶哗哗作响,回音荡满连绵的山,仿佛真的有猛兽出穴。

要是她真的很不幸在路上遇到了前来觅食的猛兽,和沈照渡一起的生还几率比她孤身一人高多了。

沈霓打了个冷战,鸡皮疙瘩纷纷起立。

她悄悄往沈照渡身边挪了挪:“你快点,不然野兽要来了。”

打仗不止攻城,还要攻心,沈照渡早就锻炼出非一般人可比拟的洞察力。

他加快手上的动作,骄傲道:“我说过的,你只有依附我才能活下去。”

沈霓咬牙将小石子踢到他后背,转身就走到马前:“你等着,我现在就骑着你的马去找我爹。”

白蹄骍见她走来,可能是早上那一鞭子抽得太疼,它并没有要撞人的意思,只是蹄子却不自觉地刨着地,别扭地逞强。

果然很像它的主人。

“乖,我要骑你了。”沈霓摸摸它的鬃毛,白蹄骍立刻甩了甩脑袋哼了几声,但急躁的蹄子没有再动,顺从地等她上来。

“驾!”

她踢了踢马肚子,白蹄骍哼了一声还是不情不愿走了起来。

经过正在搓草做麻绳的沈照渡,沈霓故意在他的后背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

可惜这人稳如泰山,倒是她和马一并被顶了回去。

日光正好,处处鸟语花香。

沈霓已经很久没有骑过马了。白蹄骍还是想等主人追上,走得并不快,她也不催促,倚着微风轻声哼唱:“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我。”

恬不知耻的回答让沈霓立马回头,只见沈照渡一手垂下,另一只手将鹿背到肩头,仿佛那不是近百斤重的庞然大物,而是只空空如也的麻袋。

“都督打仗时有量度过边塞城墙的厚度吗?”

沈照渡认真回:“最厚的应该有四丈。”

沈霓装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那还是都督的脸皮比较厚。”

早猜到她是在捉弄自己,沈照渡也不恼,跟在她马后慢悠悠地走着。

水声越来越近,他知道这一段路就要结束,瞪着白蹄骍的马屁股,絮絮叨叨默念。

小畜生走慢点。

“沈照渡!”

他正盯得入神,前面的沈霓又突然回头喊他,在马上一晃一晃,笑意盈盈。

“我们来赛跑吧,比谁先到溪边,输的那个要答应赢的一个条件。”

一人骑马,一人负重跑,谁胜谁负不用比就一清二楚,沈霓继续挑衅:“我都不怕摔倒,勇冠三军的沈都督却不敢应战吗?”

激将法对他来说毫无用处,他步伐不变,继续昂首挺胸前行:“可以比,我只怕娘娘输得太难看而已。”

“少吹牛!”

这山路嶙峋,他身上还背着头鹿,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赢得了久战沙场的白蹄骍。

“开始了!”沈霓低身坐稳,夹紧马腹,“三、二……”

“咻——”

一声长长的口哨响彻山林,已经做好冲刺准备的白蹄骍猛地掉转方向,屁颠屁颠地跑回沈照渡身后。

沈霓愣了,回过神后立刻大喊:“你作弊!哪有人这样赛跑的!”

她拼命拍白蹄骍的马屁股,可不管怎么催促,马儿就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沈照渡。

“我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沈照渡理直气壮,“我今晚想跟你泡温泉,娘娘记得信守诺言。”

沈霓抻着手摘下树梢枯萎的野果,砸他发髻上。

泥石之间有涓涓细流,穿过一片荆棘如盖,沈照渡拔刀砍掉那些锋利的木刺,湍急的山溪就在眼前。

沈照渡直接把鹿扔进水里,解开窄袖上的绑带蹲在溪边开始洗掉血水。

溪边芳草萋萋,见沈照渡不走了,白蹄骍也停了下来,低头嚼起刚冒出个脑袋的小草。

沈霓很久没有这样居高临下去俯视沈照渡了,现在一看,果然身心舒畅。

她假装无意开口:“沈照渡,你水性好吗?”

水流太小,腹腔内的血块总是冲不走,沈照渡又往前挪了几步:“还没试过,但应该不错。”

沈霓坏笑:“那就好。”

她用力在马腹上一踢,受惊的白蹄骍跳起来,直直把蹲在溪边的沈照渡连人带鹿撞进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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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二十一

沈照渡从不防备沈霓,一直把后背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她面前。

溅起的水花剔透似散落的琉璃珠,他翻身一屁股坐在溪底,看着岸上的沈霓放声大笑,畅酣淋漓,也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沈照渡,你气血旺盛,不适合泡温泉,还是泡泡冷水比较好。”

宫规森严,前朝后宫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这位贵妃,沈霓很久没有这样不顾形象地大笑过了。

怕沈照渡又突然吹口哨,她跳下马,而白蹄骍似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扭头就往旁边的大树下走去,试图躲避主人的怒火。

“都督喜欢到不愿起来了吗?”

沈霓也蹲在溪边,单手掬起清澈的水扬向沈照渡的脸。

水溅进他眼睛里,沈照渡抬臂挡了一下,得逞的沈霓笑声更响。

他安静地把脸上的水珠擦干,看沈霓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猛地鲤鱼打挺从水中起来,带着一身的冷水抱住想往后躲的沈霓。

“干了坏事还想逃?”

他浑身湿透,沈霓身上的竹青色骑装立刻变得一块深一块浅,像是被胡乱剃掉毛的癞痢猫。

春风吹面不寒,但吹湿掉的身体就不一样了。

沈霓手脚并用地挣开这无理且无礼的拥抱:“你把我弄湿了!”

他将湿漉漉的脑袋蹭进她颈侧:“我还没进去呢。”

手臂被她用力地啪啪打了几下,沈照渡也不服输,对着她的臀轻轻打了一下:“还敢推我下水吗?”

“是马推你下水,关我什么事!”

挣扎许久,沈照渡还是一动不动,沈霓累了,枕在他肩头咬他颈侧,假装服软:“我好冷啊……”

钳制着她的那双手臂霎时松开,沈照渡吹了声口哨,树底下的白蹄骍不情不愿地走到他面前。

他从捎马子里翻出一个包袱,扔进沈霓怀里:“你先披上,我去拾点柴火。”

沈霓抖开包袱,里面是一件红色的氅衣,襟口和衣摆下都有织金梅花的纹样,根本不是她的衣服。

她从小就喜欢艳丽的红,盖的被子是红的,穿的衣裳也是红的,连吃饭的碗碟都是红色的。

但后宫里红色只属于皇后,再受宠的贵妃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穿桃红或者粉红。久而久之,沈霓便习惯了只穿素雅清淡的颜色。

“不是说冷吗?怎么还不穿上?”

沈霓回头,只见沈照渡把抱着的一大捆枯枝扔到一旁,走到她面前扬开氅衣披在她身上。

红色最能抬气色,氅衣一披上,沈霓艳丽的五官衬得愈发大气,丹唇皓齿,长眉连娟,耀比春色。

“你还是穿红色最好看。”

沈霓心中一动,不想直视身上的红。

在过去十年里,红色代表压制她的权威,代表她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垂下眼睛,抬手将氅衣拿掉:“我不喜欢穿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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