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藩一听,呼吸急促起来,连忙去看赵含章。
赵含章面色淡然,和小皇帝道:“陛下,没有一下加封一人为三公的道理,此事也不急,还请陛下先下旨封六州刺史。”
小皇帝讪讪,小声道:“我都听太尉的。”
他的皇帝印不是一直被赵含章借用吗?之前的圣旨都是从她手上出去的,此时又何必问他呢?
皇帝不在时,她自然可以不问,但既在这里,赵含章当然要问,这也是做给世人和朝臣们看的。
得了皇帝的允许,赵含章当即连发九道圣旨,她正式封石勒为幽州刺史,祖逖为冀州刺史,北宫纯为并州刺史,赵宽为青州刺史,孙令蕙为光州刺史,赵驹为兖州刺史,刘琨为徐州刺史,傅祗为雍州刺史,而赵铭,正式擢升为豫州刺史。
赵含章则自领司州刺史,这个就不用下旨了。
这当中,大部分人在之前都拿到了盖着玉玺的任命书,这些圣旨并不是给他们的,而是给天下人看的。
一道一道的圣旨从赵含章手上发出去,堂中排成两排的朝臣皆心惊胆战,这一晚就没几个人能睡着,赵氏一派的人是兴奋,而晋室一边的老官员们则是害怕赵含章趁机找借口给小皇帝来一下,彻底从名义上也掌控这九州。
事实证明他们想多了,赵含章没动小皇帝,甚至怕他受惊吓生病,还请大夫来给他把脉,开了一碗安神汤给他喝。
她说了百姓需要安定,那就致力于安定,绝不会在此时做杀皇帝这样有可能引发战争的事。
而且,司马家已经做了足够坏的榜样,就算她想要改朝换代,她也没想着杀小皇帝而代之。
从古至今,不管暗地里各朝末帝是否被逼退位,但明面上该做的功课还是要做的,自中国有历史记载开始,改换天子、国主,都会给对方留一条血脉,因为灭绝血脉是大损阴德的事。
因此,商朝有杞国,以奉祀夏朝宗庙祖先;而周朝有宋国,以奉祀商朝宗庙祖先……
司马家……
算了,不提他们家了,总之,赵含章不想让风俗再恶化下去,为此,她愿意收敛一下脾气,慢慢的来。
当然,这是对小皇帝,是对内的政策,对外,她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王含被抓来了,赵含章都没见他,确定他是真的王含以后,就让人把他的脑袋给砍了,然后用匣子装上给琅琊王送去,她对去送头的使者道:“告诉琅琊王,朝廷选定了新的徐州刺史,这一次,我且放过他,再有下一次,别说谋杀皇帝,就是让皇帝听到他不遵守朝廷的命令,我也绝不轻饶。”
没错,赵含章杀王含的理由是,王含谋刺皇帝。
“告诉王导,约束好王氏的人,这一次我看在他和四娘兄妹三人的面子上饶过王氏,下一次,王氏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使者应下,带着王含的头南下去扬州。
琅琊王收到匣子,一打开对上王含圆睁的双眼,他吓得往后一跌,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王导看到王含人头时脸色瞬间苍白,他厉目看向琅琊王,然后扭头去看王敦,见他脸上没多少神色,但眼中似乎盛着火光,便知道王含的动静他全知道,不由沉怒。
第972章 杀人诛心
王导的心就跟被火烧一般,本来就被挑动的天平彻底倾斜,离开琅琊王府后他便回家,将左右屏退,只留下一个心腹,低声道:“请元立过来吧。”
元立在王导这里磨了好几个月,要不是女郎说了王导有大才,又有名望,只可拉拢,他早就把人杀了。
琅琊王失去王导这个智囊,如同失去右臂。
第一次见王导要见他,元立的心瞬间高扬,嘴角忍不住上翘,似乎做说客也不是非常难嘛,他或许也可做谋士?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元立对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王导并不喜欢自己,甚至是厌恶,这时候肯见他,多半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真的,一直到现在,元立都不理解,女郎为什么会让他到江南来呢,让他在这边组建情报机构他可以理解,但竟然让他接触王导。
王导在做出抉择的时候,颍川郡荀家也在做抉择。
颍川荀氏是大族,势力虽比不上西平赵氏,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族,只颍川一郡内的族人便有千人之数。
颍川荀氏子弟,目前荀修是最厉害的一个,毕竟他手握一支大军,族中跟随他左右的子弟有二十余人,这二十余人有做参将,有做士兵,还有做文书后勤一类的事情。
除他外,荀家目前在赵氏集团效命的子弟还有二十六人,其中有十二人在颍川郡内,最大的是个县令,最小也是个县里的文书之类的,剩下的则是通过招贤考,被任命往各处。
荀氏的族长今年五十六了,他一天之内接连听到两个大消息,先是有报,荀修在蒙县反了,回来的人让荀氏赶紧招兵买马,将颍川郡内的其他势力清除,彻底掌控颍川郡。
他没有高兴,只觉得心惊胆战,然后在心里大骂荀修脑残,颍川郡在整个豫州里不值一提,还被夹在中间,更不要说在整个中原地区了。
现在赵含章的势力这么庞大,他到底哪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可以造反?
荀氏的族长只有灭顶之感,然后他还没来得及想出对策,更糟糕的消息传来,赵含章大军回朝了,当天就平定了荀修之乱,荀修已被下了大牢,同时赵含章对荀修说的话也传了过来。
除此外,还有一句话,“凡为权势谋百姓者诛族”。
来传达赵含章意思的县令小心翼翼地和荀族长道:“除了这句话,使君还让人送了一张数字过来,这一次叛乱,赵家军亡一千三百六十九人,朝廷七品以上的官员二十三人,将十二人,百姓亡六十九人,重伤者三千一百四十五人,轻伤四千余人……”
他看了一眼荀族长道:“荀家军亡一千七百九十二人,重伤三千二百九十八人……”
荀族长没动,但整个人好似老了十岁一般,问道:“使君打算怎么处置荀氏呢?他说给荀氏一个机会……”
县令斟酌片刻后道:“使君未曾明言,但她似乎恨极了荀修,蛊惑他造反的王含被砍了头,已被使者送到江南琅琊王那里去了。”
他低声道:“荀氏族人众多,若真是诛族,牵连的人只怕过万,似族长这样不知内情的毕竟无辜,使君仁善,所以才肯给荀氏一个机会。”
荀族长苦笑一声,这哪里是给荀氏机会,这是要拿荀氏儆猴呢,世家族人众多,就算是造反,最多牵连全家,没有全族一起牵连的道理。
不然世家早在八王之乱和苟晞当政时就被杀光了,蓚县有人造反,赵含章也没有灭杀全族,只杀了族长和其户主……
念头闪过,荀族长悚然一惊,总算知道赵含章的意思了。
荀族长的腰一下就塌了,整个精气神都被夺走了一般。
县令见他终于领悟到一点边,起身退下。
荀族长自己坐了老半天,最后撑着膝盖起身。
他的小孙子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跑进来,一下扑进他的怀里,乐得咯咯笑,不太清晰的喊道:“阿祖,阿祖……”
一边喊,口水一边流。
荀族长潸然泪下。
他请县令帮忙,很快就做好了决定,荀修一支,以及跟着他的二十余人全部除族,然后将其家人押送陈县。
除此外,他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赵含章他们已经回到陈县,看到被押送过来的百余人,她嘴角微翘,让人把他们一起关到大牢里,就在荀修的旁边。
荀修知道自己被除族后,整个人都惊呆了,同时还愤怒,但比他更愤怒的是被他牵连的亲人,一看到荀修,当即忍不住辱骂起来。
荀修造反,除了跟在他身边的人以外,家里有几人知道他这作死的决定?
凌迟?
这种特殊的刑罚除了震慑人外更多的是让人害怕和滋生仇恨及暴力,她杀人更喜欢诛心。
除族,在这个时代也是一种酷刑,就犹如凌迟人的内心一般。
荀修的父亲还在,在牢中看到他,不由的大骂出声,骂声一直到达刑场而不停。
依律,赵含章株连其父,妇女和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免株,而被牵连的其他男丁受到了比蓚县株连更严重的处罚,她直接把人罚为军奴了。
除非立下大功,不然很难摆脱罪奴的身份。
这些家庭全被除族了,这个消息传遍天下,天下士族先是觉得荀氏族长怕死,竟然屈服于权势将族人除族;
然后是心头一凉,胆寒背簌,赵含章还真是狠,杀人诛心,不仅要杀荀修,还让他死后也不得安宁。
不错,在当下人看来,被除族的人死后也是孤魂野鬼,永远不得安宁。
荀修也知道这一点,尤其是被他爹大骂,知道他老爹都被自己牵连之后,他更是剧烈的挣扎起来,冲着四周大叫道:“我要见使君,我要见赵含章!”
“使君,女郎,我立过战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我这一次做错了,愿意赴死,但你不能逼迫荀氏让我除族,你不能……”
话音未落,石头和泥块就从四面八方朝他丢来,围观的百姓破口大骂,“我兄长便是被你害死的,你死后必下十八层地狱,除族的好,到了地下你也无祖先荫蔽……”
大家都跟着大骂起来。
第973章 吓住
赵含章就站在一座酒楼上往下看,从这里可以看到刑场。
这一次被行刑的有三十八人,全是匪首及其家人户主。
其中荀父最忿怒,一路叫骂,一直被押着跪在刑场上都还在骂。
围观的百姓们虽恨荀修,但对着荀父的老脸,尤其是听到他骂的话,还是没能下手把手上的石头砸下去。
荀父不恨荀修牵连他送命,只恨他牵连得他和一家人都除族了,他一直骂的也是这个,眼看着屠刀就要抬起,他终于骂完最后一句话,“汝非我子,若有来世,你为我圈中猪羊,我必杀你!”
荀修脸色惨白,他额头和脸上被石头砸出了印子,此时青白相间,很是难看。
只有淡泊的宗族观念的傅庭涵很不能理解,“除族比全家被问罪砍头还严重吗?”
赵含章道:“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是这样的,除族,就是没有祖先,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虔诚的教徒被开除,被他信仰的主抛弃,这相当于精神上流放了,中国人信仰祖宗,认为死后的世界和生前一样重要,所以对此尤为看重。”
“这还只是其中的一面,还有,除族,他们的名字,事迹会从族谱中划去,这世上只有绝少部分人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对于士族来说,他们留下脚印的途径还是在族谱上。”
她道:“所以族谱上一旦划去他们的名字和事迹,这个世界很可能不再有他们的痕迹留下,这对他们来说,相当于没来过这个世界。”
士嘛,总有一些特别的理想,比如,在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
便是她也有这样的想法,难得来这世界走一遭,总要在这个世界里留下点什么。
赵含章想,这一次杀鸡儆猴,应该可以管用一段时间吧?
她不知道,这何止是管用啊。
荀修的下场让天下的士绅豪族胆寒,造反,除了想获得权势外,最大的愿望不就是光宗耀祖吗?
本来嘛,造反要是失败了,大不了一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想要获得收益,总要冒险的嘛,他们懂的。
可荀氏的下场让他们知道,一旦造反,失败了不仅自己会死,家人会死,他们还会被除族,死了都不得安宁,别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了,只怕十八年后他们还是孤魂野鬼,想要进畜生道都难。
这个风险就太大了,除非特别的变态,不然没人愿意冒这个风险。
就连江南的琅琊王都被赵含章的狠戾给吓住了,虽然收到了王含的头颅,但愣是一声不敢吭,默默地收了人头。
自然,徐州也默默地换了一个刺史。
琅琊王封地在徐州,所以他在徐州经营多年,要是换了别人去做刺史,一定施展不开,不死也会被琅琊王架空的。
但……去的人叫刘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