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記憶之瞳 — 第一章:無法到達的明信片(1-2)

雨延续昨天的湿冷,一早我就开始整理家中的脏乱,我走进浴室将水龙头打开,放满热水的浴缸。这栋老旧的公寓,是我目前最满意的租屋,里头的装潢跟外表泛旧的墙面恰恰相反,我摆满了整个屋子的欧式古典家俱,我特别爱欧式风格,可惜台北没有像欧洲一样的历史建筑,所以我只能靠着家俱的摆设来满足我内心的记忆。

布置淡雅的客厅,充满古色古香的巴黎风气,整个墙面挂满了你的摄影作品,这个屋子还残留着你的气息,甚至你的物品我也舍不得收拾,客厅桌上的菸灰缸,还在等着真正的主人回来使用它。

我褪下衣服,将整个身体浸泡在热水之中,随着热气,额头开始流汗。

我总是喜欢在早晨洗澡,空气中还保留着清晰的气息,窗户也微透着光线,刚刚好。

耳朵里传来电话声,我有点不太情愿的离开这满缸的温暖水度,拉起围巾踩着水珠往客厅移动,刚才才拖乾净的地板,一下子又被我沾湿。

『喂?』

(大小姐,今天又怎麽早起?)

这偏高的嗓音,是薇菈。

『只睡了几个小时,等一下应该会去工作室。』我慢步回浴室,将身上的浴巾抽起,整个人又沉浸在浴缸里。

薇菈和我东聊西聊,怎麽说都没绕到这通电话的主题,不过我知道她一定有事,因为薇菈不是一个会没事打电话来闲话家常的女人。

我听着也等着,手玩起水花,啪搭啪搭的水声和她讲话的节奏一同。

(恋旧的女人,今天去买份报纸吧。)

『我又不爱看报纸,买它做什麽?』我决定离开浴缸,水已经渐渐凉了。

薇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中间的空档让我意识到这通电话的重点,我犹疑了脚步,紧盯着地上那双浅蓝色的室内拖鞋。

(买完报纸,下午一点如果不进工作室,我在星巴克等你。)薇菈挂线了。

薇菈总是爱说:『阿潦是念旧的男人,你是恋旧的女人,一个总是停不住过去的巴黎呼唤,另一个老是守着他的菸灰缸。』

我轻呵几声,穿上白麻衬衫和牛仔裤,走到门口打开信箱,今天躺在里头的除了几张准备躺入垃圾桶里的资源回收外,还多了三张眼熟的明信片。

我盯着信箱很久、很久。

不需要伸手拿起,我就可以清楚的看见明信片上的珠字,我的笔迹,以及我的思念。

────被退回了。

回到客厅,我坐在铺有柔软触感的地毯上,将昨天写好的明信片拿出与这三张一同摊开,被退回的原因是因为收件人已经搬家,所以,我的问候无法传到你手中。

你搬家了,我还是没收到任何一张是由你手中寄出的信件。

我们之间唯一的连系,就在早晨十点三十五分,宣布断线。

***

我看看手表,时间才十二点,薇菈已经在里头看书,手中那本厚厚的外文书,她总是看得很吃力却硬是要将它读完。

我将雨伞放在伞架上,上头有把跟我一样是透明便利伞,我常常在想,这样子的巧合不知道是否有人会拿错雨伞。

满屋子的咖啡香,轻调的巴沙音乐,星巴克变成了独特台湾味的巴西欢乐节,我手里拿着报纸,还没看。

星巴克里面和外面一样灰暗,万物都被封锁在雨声之中,包括我在内,薇菈放下哈利波特的厚重书,表情正经。

『你看报纸了吗?』

我放下手边报纸摇头,『今天我收到被退回的明信片,阿潦好像搬家了。』

『你先看报纸吧,里面有他的消息。』薇菈拿起桌上的马克杯啜饮一口。

我缓缓地眨眼,紧闭的唇不语,我努力压抑着涌出的激动,压抑过头所以手指开始颤抖。

薇菈见我不动,她乾脆帮我将报纸摊开,动作快速马上就翻到那一页,将报纸摺成三半,推到我眼前。

『阿潦,这家伙真残忍。』薇菈先下了一句结论。

我混着湿润眼眶,看见上头有个模糊的影像,我轻呼吸,身体抖动着讶异。

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版面,字数大约不超过五六百字,可是我却笑了。

『阿潦在巴黎办了个展,结果似乎很精彩,都上报纸了也不给一个消息。』薇菈语气很平淡,听得出来她正在生气。

『他朝梦想前进一步了。』我将报纸仔细地收好。

『梦想?是把你抛之在脑後的前进吧?为什麽他不分手却又不联络,这样算什麽?』薇菈的语气渐渐的高昂。

是呀,为什麽我们不分手呢?

这个问题我常常问自己,在你离开的前一天,你拥着我入睡的那个夜晚,没对我说半句对不起,你打着床头灯用着你那台老旧的相机频频对我按下快门。

你说:我今天要拍满七百三十张。

那时後,我没听懂你的意思,但是在你离去的第一百天,我终於懂了。

你离去时,并没有叫我等你,可是你却说了一句:『如果你走了,就表示我等於死了。』

我在机场对你挥手,心底想着:现在走的人,不是你吗?

我没有因为忘不了这一切感到悲伤,有时後猛然间会忘了你的模样,但是你的声音还是清晰,一觉醒来的模糊地带让我错以为,我跟你或许已经不会在见面了。

『记忆是一种很微妙的脑部运作,我常常以为我忘了他的长相,没想到我还是记的清清楚楚。』我看着报纸上头的影像,搁浅在心头。

『我实在是对他超生气的,我从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他这样耍赖又不付责任,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样。』薇菈按着怒气,咒骂这位好朋友。

我无话可说,也不想逃离现实,在这一片阴暗的天空,要多久才会再透露出阳光的光线,这记忆像恶作剧一样,来来去去,幽魂般的飘移在我脑中忽隐忽现。

『还剩下不到六十天,时间一到,再没他的消息,我可能就撑不下去了吧。』我勾起一抹笑,将已经凉却的热拿铁,一口喝下。

沙发区旁的落地玻璃,频频传来汽车滑过潮湿路面奔驰的声响,我扭身凝望灰湿淋淋的天空,细雨笼罩整个台北市。

寂寞的城市。

灰色的城市。

房间的桌上在我离开时,还摆着那四张明信片,寄不出的信,以及被退回的信,你的摄影照片,你在第五大道上买的昂贵茶壶和茶杯,笔记本,钢笔,一包你在七百七十一天前没抽完的香菸和那个菸灰缸。

还有,你偷偷在我笔记本上写着一段海明威的名言───

「如果你够幸运待过巴黎,它将永远跟着你,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飨宴。」

可是,我却老是想起「慾望城市」凯莉的告白:巴黎烂透了,我想念纽约,我要回家。

可以把纽约改成台北吗?

这是我第一次这麽忌妒可以无时无刻被你拥抱的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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