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以神之名(二)
冷星桓听他这话,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分明是故意找她碴儿。她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说大人,身为一国的大领,难不成您就打算跟您的将士们都这样探讨国事?要不要我替您传道命令,把大家都叫到这儿来?」
邢震洲笑着欠起身子,将摺扇放到床边。「这话你可就说得不对了,我找你过来就非得是要谈国事吗?况且你只是我身边的近侍,不过暂时充当过调略的角色,似乎还不能算个家臣吧。还有,你别搞错了,在别人面前的我是很讲风度的,唯独在你面前才会这麽随意。啊,不知道上次是谁说什麽男人光着身子又不是没看过……所以我想证明一下,你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女人。」
「看来大人并没有什麽要紧事需要星桓效力,我得先回去了。」
「回去?我既然叫你来,就一定有事,呐,快点过来替我捏几下肩膀。」
冷星桓只道他在开玩笑,转身要走,不料邢震洲突然一个猛子扑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急忙想要挣脱,没想到这一挣,倒碰翻了高脚的桌台,邢震洲叫了声「小心」,抱着她的身躯就势往地上一滚。桌台翻倒了,上面的花盆也摔碎在地,此刻的她却被那男人重重压在了身下,两张脸的距离不过一寸,一口气都险些没透上来。
「大领大人,发生什麽事了?」
外面的两个侍卫听到了花盆摔碎的声音,以为发生了意外,推门就闯了进来,然而看到这般情景,两人瞬间变得跟石像一样僵直。好半天,他们才彼此用怪异的目光对视了一眼,难怪这大领大人当初宁愿挨他父亲的一顿痛打,也死活不愿意娶霜华国那如花似玉的郡主,原来他喜欢的居然是男人!
「看什麽看?意外而已,大惊小怪做什麽?还不给我退下?」邢震洲瞪着他俩就是一阵喝斥。
「是,大人,属下告退。」
「慢着,你们俩回来!」
「请问大人还有什麽吩咐?」
「你们俩给我听好了,今天这件事,只有我们在场的四个人知道,要是谁敢向别人吐露半句,可就……」
「大人,小的知道,小的一定守口如瓶,是人都不敢说太多话,何况是嚼主子的舌根?小的们可是很怕被魔鬼割掉舌头呢!」
「去去去!」
两个侍卫关上门,灰溜溜地走了。邢震洲松了口气,耳边却突然传来一个阴沉沉、不怀好意的声音:「邢——震——洲,人都走了,还压在上面不起来,你是想要我一剑刺穿你的胸膛,还是想让我毁了你这张油滑的脸?」
「呵,明明骨子里就还是个女人,偏要让自己像男人,回归本色真的就那麽难吗?得了,我这肩膀矜贵得很,还怕你给我捏坏了呢。」望着冷星桓发青的脸,邢震洲嘴角轻轻一扬,站起身来,重新回到床塌那边半卧了下去。
冷星桓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大领大人,你有空来教我怎麽做女人,首先怕是应该摸着良心真实面对一下自己的好。口口声声说自己讨厌女人,在鹤平的时候经常去艺伎院逢场作戏,这次把兰格放在身边那麽久,偏偏就没碰她一根寒毛,反而把她心中的仇恨抹去了不少……」
「那就对了,你能在我面前说句人话,就更加证明咱俩是一国的。我看你已经对我产生了好感呢,即使做不了大妃,恐怕这辈子还是得跟定我!」邢震洲哈哈大笑,使劲用扇柄拍打着床塌,活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大小孩。
冷星桓无奈地摇着头,原本有着敏锐洞察力的她,却越来越看不穿这个男人的心思,自己到底是从什麽时候起变得糊涂了起来呢?正想到这里,忽听邢震洲又道:「罢了,原本想看你跳一次从前一直没能为我跳的驱煞舞,可还是没能成功。不过作为对你这次立功的奖赏,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等回到鹤平之後,我会召告梵灵军中所有的将士,加封你为我麾下的先将。」
「先将?」
冷星桓愣了一下。她当然明白所谓的先将是怎麽一回事,在霓月九国中,武将都分为大将、副将和先将三级。虽然先将的地位次於大将和副将,但至少也能管辖百余兵马。
邢震洲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翻身又坐了起来。「有异议吗?我可告诉你,这次你别想再拒绝,我下一个目标,无论如何都需要你作为武将的力量。」
「你是不是也太霸道了一点?我什麽时候答应你要投靠梵灵了?我又不是你麾下正式的军卒,连这个近侍都还没正式落名,你凭什麽自作主张就要封我为先将?」
「冷星桓,我看整个霓月公国,敢以这种芝麻大点儿的身份在大领面前大呼小叫、还明目张胆讲条件的,怕是就只有你,天下无双了吧?你就当真不怕被我砍了脑袋?」
「如果我的脑袋那麽不结实,现在站在你面前不就成鬼魂了?啊,不知道至高无上的大领大人会不会怕鬼呢?要是怕的话,可就太好玩了。」她笑着,笑得那样深沉又狡黠。
「行了,咱不打趣儿了。星桓,在离开骝陵之前,答应我最後一件事,好吗?」
她微微转过头,目光再次对上了邢震洲的眼,刚才还在和她拌嘴,此刻他的眼神竟流露出一种从未见过的真挚。
「明天早上……我想让你再替我束一次发。」
原天铿坐在大领府後园的石椅上,一次又一次端着大酒碗,心烦意乱地将一碗碗烈酒灌下肚去。梵灵军回到都城鹤平那天,出城迎接的人正是邢震英和代辅厉九霄。或许是因为如今身为伯宗夫人、身怀六甲的齐淮礼喜讯将至,当初一切和前代大领邢清扬之死的事似乎都已烟消云散。然而,邢震洲才不过回府三天,便召集众将前去教场,亲自封了冷星桓为先将,着实令他非常不快。
自梵灵与烈洛签署协定那天开始,原天铿的抵触情绪就最为高涨,他虽然不认同盲目开战,却也不愿向别国低声下气。他认为那所谓的结盟完全是邢震洲因为畏惧而妥协退让,丝毫没有武将世家的风范,可他偏偏不能在众将面前表现出来。直到在酒宴里无意中和厉九霄提起这事,那悲哀又绝望的神情,看得老战友也忧心忡忡。
「老厉,不是我开玩笑,自从这灾星小子在前代大人面前露了脸,倒楣事就接连不断地来。先是辽渊挑衅,接着是骝陵初战失败,再接着是前代大人跳崖自尽,到现在咱们居然对蛮夷之国低起头来了。可那小子呢?不仅进入咱军中,还封了先将,我真怕他搞垮梵灵和大领大人……我,我非得找个机会除掉他不可……」
厉九霄陪他喝着酒,听他重复这些话也不知听了多少次,可最多只是「嗯」一声,没有别的回答。关於冷星桓的事,他知道对其不满的并不止原天铿一个,他本想策动邢震英和所有反对者站在同一阵线,谁知邢震英生性宽宏善良,只说一切尊重弟弟的意愿,倒弄得他有些脸红。
冷星桓也经常听到老将们的谈话,她打从心底对邢震英产生着感激,但她非常清楚,邢震洲虽然身为大领,可仍旧有一半的功劳得归於这帮老将。所以,自从被封为先将那天起,她除了训练手下的兵卒,没跟任何人多说两句话。她知道自己要是随意开口,必遭祸害,恐怕连邢震洲都要受影响。
「为什麽连一句话都不解释?难道你立下的功还不足以塞住那些老人家的嘴巴?」奉胜昌站在她身边,一面观看兵卒操练阵势,一面问。
冷星桓转头朝他笑了笑:「奉将军,你之所以肯站在我这边和老将们唱对台,不也是因为刚晋升为大将不久的关系麽?」
「你认为呢?原将军他们虽然支持大领大人,但毕竟都曾经是前代大人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能让大人登上那个位置,并不代表一定会遵从他的意志,老人家不都是那样顽固吗?一旦认定的事,要他们轻易改变主意,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奉胜昌喃喃自语着,冷星桓却听出他话中另有意义,「将军该不会是想要告诉我,原将军他们又有新的行动了吧?」
「果然瞒不过你。昨天我听原将军的口气,他们根本没有甘休,似乎还要煽动越来越多的将士联名上疏,让大人撤了你的先将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