羹汤一端上,蓝承恩就了然。原来是这样,难怪她会说芙蓉羹里没有荷花、霜华羹里没有菊花,因为那是芙蓉「盅」和霜华「盅」──
以一朵硕大白菊为盅的羹汤,摆上了他的眼前,而龙于灩那边,就是一朵粉红色的荷花,不仅如此,桌上还摆了四色小菜,两盘果脯两盘菜蔬清炒,佐羹、粥食用。排场之隆重,大概只有父皇大宴外国使节或功臣时堪堪可比。
龙于灩唇上的芹菜香还留在鼻端,萦绕不去,他尴尬地低头吃粥,美食当前却食不知味。
吃到一半,韦子奕淡淡的声音传来。
「还未请教,皇子造访所为何来?一般为国祈福的事务,都由长生宫通报负责,何劳皇子亲身莅临?」
至此,总算是谈到重点。
蓝承恩的皇子风范再显,容色肃穆:「我来赴约。」
「什麽约?」
「八岁那年,国师说三年後要收我为徒,现在我来赴约了。」
虽然无亟子是在议事堂上对皇帝说的,虽然他自己本人是在内室屏风旁的密道偷听的,不过他可没说谎,於是神态自若,非常理直气壮。
韦子奕的脸扭曲了一下,如果蓝承恩只有十一岁,那发育真是未免太好,身高都有六尺了!
「敢问皇子今年贵庚?」
「十三。」
「两年前,师尊是收徒了,收了我!倘若皇子与师尊有约,为何至今才来?」
师父!你到底跟个奶娃娃说了甚麽?他居然牢牢记了五年之久!韦子奕头又痛了。
一说到这里,蓝承恩就生气。他从八岁那年就苦苦等候着三年之期,全然没想到人家国师说的是「倘有缘法」,是他自己想成了「至死不渝」。
「我等到第三年,可是国师再也没出现!」他总不能跟父皇坦白说出他偷听的事,然後大摇大摆的出宫吧!
「总之,非常抱歉,这次的事情是敝门师兄胡闹而起,师父正在闭关,并没有要收徒的意思,一切是敝门的过失,会尽全力补偿!」
「不要!若不拜师,宁愿血溅半月宫!」
这次难得盼来无亟子要收徒的传言,看着父皇在他自动求上月峰时的惊喜神情,蓝承恩心里雪亮,好不容易他的地位要就此翻转了……
难道一切都要变成一场空?娘亲在自己七岁那年咽了气,後来支撑他以药人这麽屈辱的身分活下去,就只有成为人上人的信念,无意中得到无亟子一句话,即使不算是个什麽承诺,却是他挣扎着活到现在的唯一理由!
「三皇子,恕子奕不可能替师尊答允,半月宫是修道静地,更不可能留你和你的部下到师父出关!」
「傅将军醒了以後叫他走,我留!」
「你!」
缠夹不清、倔得像牛!
龙于灩终於听懂了韦子奕在赶人,睁大凤目一脸难以置信:「不可以!蓝猫儿要留着陪我,他不走!」
「你不要搀和着瞎胡闹,小韦哥哥在谈正经事,他一定得走!」
「我说的也是正经话!他不能走!」
「我说的也是正经话!我不要走!」
两张一样固执的脸,两个都是臭小鬼,居然异口同声冒出同样的话。
师父!你的风流孽债……为什麽叫徒儿替你偿?
「不行就是不行。」韦子奕难得显出修道人的冷心冷面:「傅将军醒後你俩一同下山,没有商量余地。」
「小韦哥哥!你好坏!」龙于灩丢下汤匙惊叫。
「你欺人太甚──咳!」一口真气运不上来,蓝承恩连句话都说不完,摀嘴一咳,满掌鲜红!
「呀!蓝猫儿你吐血!」龙于灩尖叫着冲到他身边。
「不都是你喂我的毒药!猫哭耗子假慈悲!」
蓝承恩甩开她关切的手,他只能不断乾咳,真气确实运行不上,堵塞在胸中,内力正在一点、一点流失!蓝承恩心里无比惊恐,自成为药人以来,没有任何一种毒药可以折磨他到这步田地!他不该逞强吃了那毒药的,他真不该跟这小女娃扯上关系!
「毒药?!灩儿!你喂他吃什麽?」韦子奕大为震怒。
「只是冰心丸呀!解百毒的冰心丸呀!还有桂花露而已,我自己也吃了喝了啊!」
龙于灩看着蓝承恩痛苦的神态、衣襟上嫣红的血渍,蓦地连结上梦里龙明砚的千疮百孔,委屈万分、惊吓万分的大哭。
「只是冰心丸?」他自己炼制的冰心丸,本就为了给龙于灩讨去吃而降低药性,温和无害,吃了怎麽可能吐血?韦子奕急急走向倒在地上的蓝承恩,硬是扭过他的右腕把脉。
好乱的脉!确实是中了毒!而且很严重!韦子奕捉住蓝承恩的右臂,将他搀在肩上。
只有蓝承恩蓦然了悟,脸色灰败,打从心底颤抖起来。解百毒?!完了!那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毒药,他果然,不该逞强的!
「我是……药人,解毒剂对我来说就是毒……」
他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此刻!蓝承恩低声在韦子奕耳边说出了他不足为外人道的隐密。
他在韦子奕脸上看见一丝诧异和怜悯,也看见牵着自己衣角,嚎啕大哭的龙于灩。
原来,你真是对我好。对不起,打了你。如果我还活着,一定叫你小灩妹妹,真的把你当妹妹;一定疼你,当你的蓝猫儿……那时,你还愿意吗?
心里的话,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阵涛天剧痛来袭,内力全失的蓝承恩抵受不住,猛然倒向韦子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