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黛華‧有蓉 — 第七十九章

榆荚在门外禀道:「王妃,王爷回来了!」她话还没说完,瑀便走了进来。

我是日日见瑀的,这几日瞧他,只觉得他疲乏劳累,说不出的困倦,但这会儿相见,他的脸色却显得格外不同,什麽疲惫辛劳都掩了下去,脸上淡淡的满是平静安定,行止间神闲气定到了极处,又显得几分溪云初起山雨欲来的味道。他目光炯炯,嘴角含笑,毫无焦躁不安之气,却彷佛山海动、天地摇。他进了屋来,影姑姑便退了出去,顺手掩上门。一时间,内外无声,只剩下我和瑀。

他站着,我坐着,一动也不动。他走过来,微笑地问:「天都快亮了,怎麽还不睡?」说话的音气从容温煦,彷佛什麽事也没有。「一会儿天亮了,我就要出城去了。」

「出城做什麽?」

「冬至郊天大礼,向来是我代母皇行礼……」瑀说着,露出了惊讶的神气,然後,慢慢地笑了,「怎麽,你忘了?傻姑娘,你在想什麽呢!别发愣,快让人去把礼袍准备着,天明我就得出宫去。」

我看他说得平静,心里虽然怀疑,却也就少了几分忧虑。喊过催禾,吩咐了,回过头问,「你不困一会儿?」看了一眼更漏,又说,「还有一个半时辰,你睡一睡吧,眯一会儿也是好的。」

瑀点点头,「是有点累了。」脱了外袍,移到床榻去睡。他才闭上眼睛,又睁开了。「蓉儿!」

「怎麽啦?你想喝水麽?」我吹熄屋里的烛火,听着声音摸索着走近,才靠过来,便被瑀一把抱住了。他一手环紧我,一手松我的衣带,我轻声说,「你不是要去祭天吗,应当斋戒啊!」但他不听,拿手轻轻覆上我的脸颊,我也就不说什麽了,只顺着他。

天色将明前仅余的一点点时间,就这麽过去了,我们靠着对方躺着,却都没睡着。瑀抚摸着我的脸,他说:「我知道你要说些什麽,但我不能和你走。也许,日後我们能去,等这里的事结束後,我就和你一块儿去屺山!你可以等到那时候麽?」

我点点头,笑一笑。我说,我会等着的。

「不会很久的,一下子就结束了。」他慢吞吞地说。「你在宫里,乖乖的待着,好吗?宫里很安全,不会有事的。倘若觉得害怕,就去瑶华宫吧,去陪陪母皇也好。」

我说没关系,我会留在这儿,所以你要快些回来。

瑀半闭着眼睛,疲倦极了,他恍惚地说:「我会回来,很快的。」他自始至终没对天明後的计画说一个字,但那也早像是说尽了。

天色微明,最後一点点时间也用尽。瑀要冷水洗脸,提振精神,回头让我给他换衣裳。他向来是什麽事都喜欢自己动手的人,更衣脱靴不假手他人,但这一天我捧着那礼袍过来,我说,「让我给你换一次吧。」他听了笑一笑,也就同意了。

我给他折好领袖、结上腰带,将横璜双佩系上,我说,「你坐下来,我给你穿袜。」瑀露出惊讶的神气,他拒绝了,「我不想看你跪着……」

「一次就好。」我说,取过千重袜,先跪了下去。

瑀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但想一想,也就坐下了,他窘迫地说:「你这样伺候,怪不惯的。」

「就惯一回吧,」我说,「我父王还让侧妃给他洗脚呢。」

瑀笑了。「可他没让柳尚官给他洗脚。」他说,「我听母皇说,从前元王要柳尚官伺候他,柳尚官一生气,把水给泼了。」

「我不会泼你水的。」

穿袜着履後,我抬头看看瑀,他也正瞧着我。我还跪着,双手搭在他膝上我说:「哎,我喜欢看你穿礼袍的样子。」

瑀听了便笑了。他伸手捧住我的脸,沉思地凝视着,笑容逐渐敛去,慢慢地说:「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请你原谅,我……」

我打断他的话,「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从前喝的那茶里……」

我伸手掩住他的嘴,点了点头,淡淡地说:「我知道。」

瑀一下子白的半丝血色也没了,他惊疑不定地瞧着我,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既然知道了,那为什麽、为什麽还要喝呢……」只一瞬眼时间,他就明白了,脸上全是自责懊悔悲痛欲绝的神气。他想站起来,但腿一软,也跪了下来。

我想对他笑一笑,但办不到,只能伸手抚摸他的脸。我说:「等你回来了,一切就会全好了吧?」

「好……会好……」瑀说着,把我拥住了,他说,「再不让你受苦了,真的。等这事结束了,我就和你一起去屺山,去看看你娘的树、你住过的离宫……到那时候,你就不只是青王妃了……我会补偿你的,我会的……」

使君在外头轻轻扣门,他低低的喊:「殿下,该动身啦。」瑀听了,没放开我,反而抱得更紧了,他箍着我那麽用力,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无论如何,终究是得放开的。

瑀离开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晨曦微光冉冉,是个好天气。我和瑀站在廊墀上,使君牵过马来,他正要上马,回头看了看我,关切地说:「外头冷,你进屋里去吧。」

我笑着摇摇头,他也就不说什麽,翻身上马,一提缰绳,说了声:「走。」便头也不回的去了。他白色的袍子映着曙光,积雪未退的大地与之相互辉映,愈行愈远、愈行愈远,远远的看着,他的人彷佛就这麽融进了天光雪色中,再也分不出谁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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