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初次入朝後,每天早起就成了哥哥最受罪的事。他被授予官职,日日必须早朝,但哥哥跟我一样贪睡,早起对他来说是最难受的事;每天天没亮,漪水榭就灯火通明,影姑姑想尽法子把哥哥拽下床,逼着他睡眼惺忪换衣裳,穿越长长的曲桥回廊,到父王住的郁斋门外等着。
有时他起晚了,父王会过来瞧瞧。见他一脸苦不堪言的神气,父王总是笑着说:「蓥还是个孩子呢!」爹很宽容哥哥,就如同他宽容我一样。
慢慢的我明白,在这个家里,能够享有父王这般慈爱的,其实并不多。
除却蓥,在王府里,我还有五六个兄长、三四个弟弟,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个姊姊妹妹……但他们从来没出现在我的天地里,就连名字也踏不进来。我不知道父王怎麽想的,但他似乎只想把我和哥哥在水榭里藏起来。
「王爷很宠你们兄妹俩。」影姑姑总是这麽说。
「哥哥是一定的,他是男孩子嘛!」我听了就高兴,说,「我呢?父王只疼哥哥不疼我?」
「傻小姐,怎麽这麽说呢,王爷当然疼你罗,你是柳小姐的孩子呀。」
我想了想,「我娘呀,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女人!」在上京听的看的多了,渐渐地,我对母亲的想像又有了些许改变;从前,我总觉得母亲是个文弱美丽的女子,她的美丽让父依恋,但现在我渐渐明白,母亲的存在,本就是特别的一件事,她让每个见过她、知道她的人都印象深刻。我还记得陛下讲到母亲的时候,那泪眼朦胧、不胜怀念的神气──就连陛下那麽尊贵的人,都将我娘视为知己,而像父王那般显赫威势的人,这麽些年来,也始终对她念念不忘──母亲一定是美丽的,但除却美丽之外,她还拥有了什麽特别的事物。「父王因为娘,待我和哥哥特别好!」
「这是实在话。」影姑姑叹息。却没说什麽。
「不过,父王从不带其他兄弟姊妹来给我和哥哥见见,为什麽?」我问。「我很想跟他们一块儿玩。」
「有什麽好见的,你们是不同的娘生的呀。」影姑姑拿我有些好笑。
「可是,我们有同一个爹啊!」
影姑姑想了想,说道,「王府这麽大的家,事情很多、很繁杂的,公主年纪小,许多事情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日子过得乾乾净净地,不也舒服?」她问我,「你怎麽成天对府里的人生好奇?少爷可没这麽多闲想头!」
说到这个我就真的要生气啦!「那是因为哥哥自有他的一群朋友呀,」其中最好的就是青王。他们俩经常约着出去,不是哥哥去青王府里作客,就是青王带着他去城郊跑马、去赴宴吃酒、去结识其他人,但他们总是说好了就走,从没想到我──那个说绝对不会忘记,说许诺必定办到的诚信人,原来也只是个嘴上说说的江湖骗子!「青王跟他要好着呢!今天花朝节,他们两个就说出城去玩了。」我问哥哥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哥哥只是哼了声说「女孩儿家安分点」,扭头就走了。
影姑姑听了,略略一怔,一面收拾手上活计,一面笑起来,说:「蓥少爷跟青王要好啊,那挺好的。这两个孩子从前在宫中就认识了,这些年没见,之前在渠船上的时候,好像互相有些陌生,我还忧心着哪,现在看起来,也没什麽好烦恼的。」影姑姑彷佛松了口气似的,「他们两人要好,再好不过了。少年心性,都还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凑在一起自然有话聊、有热闹瞧──你别以为青王看起来端端正正的一个人,也不就大你两、三岁,心里其实也还是个孩子。」她瞧着我微笑,「你同他处得好,也许正是因为年纪相近的缘故。」
「我现在讨厌他啦!」我心里正生气青王呢,哪肯听影姑姑说他闲话,踱了跺脚,直直往外走。
一出了门,後头立刻跟上几个使女。我走得快,她们便跟得快,我走慢些,她们又放缓了脚步,我到池边倚栏观鱼,那些人也跟着我站住了──我讨厌这些人,整日整日守着我,向生怕人飞了似的!「别跟我!」我生气地说,「我心情不好、不爱让人跟着……你们回去嘛,我在园子里走走,一会儿便回来了。」
然而当我再举步,那使女队伍又追了上来,不远不近地尾随着。
「说不要人跟着了!」我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怎麽不听哪?」
「公主,王爷交代过,我们得寸步不离跟着公主才行。」领头的是七针,那是父王派给我的使女之一,她比我大上几岁,从前是服侍才侧妃的。父王说七针很伶俐又沉稳,派给调皮爱闹的我,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我不爱给人跟。」
「可是,如果让公主随意走,奴婢会捱骂的。」七针畏惧地说。
到了王府以後我才明白,这里的丫头仆役很容易捱打受骂。父王的正妃和侧妃常以大小事情传管家到屋里去。每当管家们去的时候,总是点着灯笼,长长的排一列队伍,带着板子和大白布袋装的器具,後头还抬着一片门板。我问影姑姑那门板是做什麽用的,影姑姑脸一沉,深深地叹了口气,「打死了算完,拿门板抬出去。」
这话吓死了我。「常常打死人嘛?」
影姑姑没有回答,但我光心理想,就觉得怕极了!有几次晚上见到管家那排灯笼从漪水榭过去,我总忍不住吓得爬到床榻上去,蒙被躲起来。我真怕那些人抬着死人再走回来!
这样一想,我便改口说,「算了,要跟就跟吧。」也不管她们了,自己随意乱走。穿过蜿蜒曲廊,到父王的郁斋外头,抬眼看,只见郁斋里里外外严严实实地站了一圈人,我挑了一个样貌看起来挺和善的侍女问道,「我爹在忙嘛?」
「王爷在和几位先生在议事呢!」她瞧了瞧我,试探地问,「奴婢给公主禀报?」
「不了……」我一屁股坐在书斋外、桂树下的大花石上。「我在这里等吧。」
「那麽,」那使女很机灵,她殷勤地说,「我给公主端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