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等待
两个月了,尹俪曦仍然没有醒来,江圣崴的心情也反覆在希望与失望之间来回摆荡。
他一直相信她会醒来,彷佛如此坚守信念,尹俪曦就真的会在下一刻弯曲手指、睁开眼睛、对他说话──但他也因此日复一日获得永无止境的失望。
他从来没有放弃,天天来陪伴她,对她说话鼓励。
「老婆,你一定只是自己的力气不够,没办法睁开眼,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一定办得到的。」
「我相信你一定听得见我的声音,你知道我在想你……我相信,你心里一定也是很想快点见到我的。」
「你放心,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你只是需要多休息,多储存一点力气,说不定,等一下你就会醒来……或是,再睡一觉,明天就会醒来?」
然而一日又一日的自言自语,说到後来,连他自己都怀疑那些话不可信。甚至,等不到她病情的进展,为了逃避更多失望的鞭笞,他开始渐渐学着不再期待。
「老婆,也许……你只是还需要再休息几天,下个星期就会醒来?」
「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你知道我有多想你,知道我在等着你吗?……你有像我想你一样,那麽想见到我吗……?」
他一直不能理解,为什麽刚发生车祸时她能够奇蹟恢复,这回却无缘无故陷入昏迷沉睡不醒?若按医生将医学无法解释的事情推给病人个别差异的说法,那麽在她同一个人身上,一次车祸所受的伤,岂会在正常生活半年多後忽然间急转直下,反而无所进展?
胸腔中承载着深沉的压力,让江圣崴亟欲找到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藉口,转移他所有的困惑及伤痛,否则,他根本不知道在这样残酷的事实之下,自己究竟还可以做些什麽。
最後,蛰伏在他心底深处已久的心魔逐渐蚕食他的企盼。
他想起,尹俪曦昏迷前曾经带走了他的新作,那幅画至今都还下落不明。或许,她早已想起了过去种种,才决定要再度离开──或许,她想起的是:她根本不爱他。
「俪曦,是不是……你想起来了呢?」
「你……还想见我吗?」
「俪曦……」那一次,他闭上眼,屏着呼吸,停顿了好久,「……你,还爱我吗?」
「这个世界,难道没有一丁点值得你努力、留恋的地方吗……?」
最後一次,疲惫无奈布满他的俊容,他偏着首,呢喃地问她什麽时後愿意醒来,「……下个月?」
再後来,他就不问了。
这段日子,他一直在想,一定是他不够好,她才一再想要离开;一定是他不够好,才使她在他身边不能拥有想过的生活;一定是他不够好,她才不愿意醒来。
他也已经记不得,尹俪曦失忆之前,上一次说爱他,真心对他微笑、亲吻、拥抱是什麽时候了……那时候,她心里还有他吗?
这个认知使江圣崴日渐消极,变得比从前处於婚姻低潮期时更加忧郁沉默。
每天到医院里面对尹俪曦,他甚至不知道还能再对她说些什麽。如果她不爱他,那麽他日日倾诉情衷,岂不反是徒惹她厌烦?慢慢地,连说话的欲望也都寂静地离开他。
近日,每回他坐在病床旁,只剩下忧伤空洞的无语相望。纵使心里多想使尽力气给予支持,却往往在说完「俪曦,我来陪你了」、「你要加油」後就陷入沉默,直到说「我明天再过来看你」便长叹而回。
他累了。
他觉得纵然用尽了所有力气祈祷,也盼不到丝毫希望。
他累了。
他不知道如果她不爱他,他该怎麽办?他不知道如果她离开他,他该怎麽办?他不知道如果他失去她,他该怎麽办……
但是他却知道,原来他比自己所想的还要脆弱许多,原来当爱一个人而得不到对方任何反应时,真的会令人感到疲乏──他累了。
可过去种种甜蜜回忆却紧巴着他不放,让他心里永远放不下她,永远无法接受她极可能形同长眠的事实,让他也无法放过自己,无法用客观超然的角度来看待一切磨难,无法让自己的心里更好过任何一丁一点。
她可以什麽都遗忘,但他却是一定要独守岗位,替她记得的。如此,他才能让她想回来时随时回来,更何况──她只剩下他了。
尹俪曦是双亲老来得子的么女,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过世,父亲年事已高,健康状况时好时坏,但因行动不便,近几年都在台湾休养,她的两个哥哥也都各自成家立业,生活忙碌。
她大哥两周前恰巧因工作因素来到纽约,特地绕过来看她一趟,却也同样地表示不乐观,离开前还给了他一个拥抱,要他坚强、看开一点;Aland不时也会过来,却是劝他早点动手术,为长期照顾她做好打算……
然後他才迟钝地发现,似乎已经没有人打从心里真的相信尹俪曦会再度醒来──只除了他。
而他,除了等待,也只能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