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样睡去?」
我怔住。
他凝视我的小衣,「湿漉漉黏沾於身上。如何睡觉?」
我耳後如炭烧,心想,如果脱了,只薄纱蔽体,那更是无法睡觉。
乌洛背过身,「你且脱去,枕边是我的丝袍,你盖上吧。这里没有女人来过,也不曾备下女人的衣服。」
顾不得多想,我迅速换下湿衣,钻进乌洛的袍子,接着飞快躺下,盖上丝被,只留眼睛在外面。
他回头,只淡淡一笑,便光着上身躺下,盖上被子。
我望望乌洛,侧脸线条刚劲,不似梁晋之柔和。
他虽然暴戾凶悍,此时到底还是柳下惠。
我内心竟涌起些许的感动。
心里也随之放松了许多。
只觉疲乏之至,上下眼皮打架直往一起黏合。我背过身,翩然睡去。
突然,似乎有人在呼喊我,我睁眼,眼前赫然赫哲那布满伤痕的脸,看上去狰狞可怖,她恶狠狠看向我,两手直向我的脖子掐来,「贱人,为何背叛你的诺言,我没有罪,为什麽不放我出去?」我急促喘息,意欲分辩,却丝毫发不出声音,转眼,又见那凶恶的大蛇,张开血盆大口向我扑来,我极力呼唤乌洛,却发现他转身离去……
「赫哲!我不是!……蛇!乌洛,救我……」
「醒醒!」耳边传来乌洛的声音。
我腾地坐起,大口大口喘气,冷汗湿衣,手脚冰凉。
乌洛褐色的眸子正关切地看着我。
「做梦了是吗?」
我定定神,看清周围根本没有赫哲和蛇,才知是一可怕的梦魇。
我一哆嗦,直直扑向乌洛,「我害怕!害怕!」
乌洛紧紧搂住我。我心跳如鼓,神色恍惚,使劲抱住乌洛的胳膊,缩在他的胸前,一阵阵有力的心跳让我慢慢有了些力气。
「梦到什麽了?」
我使劲抓住他的胳膊,依然被梦魇所惊吓,「刚才,刚才,我看见赫哲了。她怪我没有救她,她,她要掐死我。」
乌洛眉间一皱,随即淡然道,「梦是反的——那赫哲,本王已赦免她。」
我极力定住心神,声音微弱,「王爷宽厚。」
「为什麽如此怕蛇?」
我瑟缩一下,便把在冷宫睡觉时有蛇爬到脚面的事情告诉他。
「母亲照顾我十多天,说我才好,我好了,母亲却瘦了一圈。母亲说我若熬不过,她也不想活了。」
提起母亲,心里陡得一阵酸楚。
「冷宫,你过得好吗?」他一边抚摸着我的头发,一边微阖眼,问。
「如牢笼般的冷宫,夏日酷暑难耐,冬天又四壁透风;残羹冷炙,受尽白眼;但是有母亲在,便觉得有苦也是甜的。虽然冷宫如地狱,但与母亲作伴,无旁人打扰,亦觉得是好的!」
片刻他幽幽道,「母亲待你永远是极好的。」
我微微点头,手指越发冰凉,掌心汗腻腻的,抓紧他的胳膊不敢放松。
「自母后逝去,本王便再无人说话了。」乌洛的声音清冷。
我一震,抬头看他,他眉间淡淡忧郁,神色寂寥,我轻声问,「令慈,也故去了?」
乌洛缓缓点头,褐色的眼眸透着些微的迷惘。
「王爷的母后是什麽样子?」我轻轻问。
他眼神微一凝滞,嘴角弯弯翘起,眸子瞬间亮了起来,「母后是柔然汗国最美的女人,亦是最温和的母后。只是身体不好,动不动便要吃药。父王曾说过,山神托梦给他,说母后是山里神女转世,会送他两个儿子。母后果然生了哥哥和我。只是哥哥很小的时候便死去了,只剩下我。」
他似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
「母后百般爱护我,甚至为了我放弃了大汗王妃的位子,甘愿当侧妃。及父王当上大汗,母后便成了侧后。母亲不在意这些,只盼望我能平安。及母后逝去,我却再也找不到能让我和母后一样交心的人了。」
乌洛言语低沉暗哑,那抚在我後背的手竟有些微的颤抖。
「没有母后的日子,我便日日饮酒,或是扮作客商周游各国。」
我一滞,却不知该说什麽。
他看向我的眼神幽深了许多,只觉看不到底,
「後来才知道,我的哥哥并非暴病身亡,而是被下了毒。只因他是父王的嫡长子。母后心灰意冷,虽是父王的侧后,却从不与父王相见,只一心一意教我。」
我後脊背阵阵发冷,这王宫,居然也有如此残酷的争斗。
「如今的大汗,是後来成为父王正后的女人所生,那女人不得好报,早已死去。只是她的儿子,本王的哥哥却心存愧疚,事事让着本王。」
乌洛的话语苍凉,带着讥诮,漠然看向远处。
一直以为他是天潢贵胄,骄傲自大,喜怒无常,凶残暴戾,却从不知乌洛还有这身世。
这乌洛想必一直生活在仇恨中。
我震惊之余,手指轻轻抚上乌洛的胳膊,「王爷,我的母亲只叮嘱我,要好好活着。活着,便是她最大的安慰。」
乌洛微一愣神,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是这样的。」
此时的乌洛,是我不曾见过的落寞孤寂。
他低头看我,我这才发现单衣已经滑落肩头。
脸一热,匆忙拉上单袍。
他为我轻轻拉上丝被,「时间已不早,你若害怕,便枕在我的胳膊上睡吧。」
我缩进被子,脸朝向他的方向,歉然道,「我这梦魇,让王爷亦休息不好。」
乌洛只淡淡道,「有你在身边,就够了。」
只觉心中一暖,迷糊睡去,却是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