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意,拥住我:「重华,本来打算秋猕回来就请皇阿玛赐婚,可……发生了这麽多的事情,如今又……只怕你要等了……对不……」我掩住他的口:「我会等,我等得起!」
此刻胤祥的房间是决没有人来的,胤祥便留下来陪我守岁。听着外头隐约传来的锣鼓喧天,爆竹声声,我同他静静坐在桌边。不知怎地,忽然想起那日太子的话,心中是一阵不安,终究忍不住开了口:「胤祥,你被圈禁……可是因为……窥帐的事?」
他一愣,垂下眼帘点了点头。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最坏的猜想竟然成了真,这可怎麽办!瞧太子的架势,以後胤祥恐怕要无比艰难了!看着他颓唐的样子,我心中不忍,轻轻起身,走过去揽过他的头,靠在胸口。
「重华,皇阿玛为何这样待我?难道我真的错了吗?我只是说了实话。」
「你没有错,他也没有错。你皇阿玛精悉史书,对历朝历代的事儿了若指掌。他最厌恶的便是权谋、夺嫡。当日他派我去照顾太子之前,便曾谈及当年唐太宗废太子一事。你确实只说了实话,你确实对太子之位没有半点觊觎之心,可是你能保证你没有半点私念?」心中忽然一动,「胤祥,那件事……你可曾同你四哥商量过?」
胤祥在我怀中点了点头:「我先前听你谈起的时候便写了信送回京里。四哥要我守口如瓶,不能同任何人讲。不过,邬先生也送来一封信,要我见机行事,若有其他阿哥提起,我只需说实话便可。後来皇阿玛怀疑四哥,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四哥确实是护着我的,他并没有要我说,但皇阿玛不信,还是责罚了他。是我害了四哥啊,我对不起他。」
我无力地闭上眼睛。胤祥啊,你这样的单纯和善良,叫我如何放心呢!你真的以为胤禛护着你?或许他真的念及手足之情吧。可若没有他的默许,邬思道怎敢行此一石三鸟,借刀杀人的伎俩?可此刻,我怎能同他讲?刚被宠爱他的阿玛抛弃,若再遭至亲兄长的背叛,叫他如何承受得起!
「重华,我该怎麽办?我确实希望四哥能当储君,你也说过他会是一位好皇帝。我想帮他啊,可我现在却什麽都不能做,反倒拖累他……」傻瓜,你为他做得还不够多吗?你四哥一定能当皇帝,你先要想想你自己啊。
「你这般聪明的人,怎麽看不懂这样简单的道理?你皇阿玛最恨的便是众皇子和大臣结党勾连,图谋储君之位。你皇阿玛已经不信任你了,你现在做什麽都是徒劳。他没有像待你大哥那样待你,已是念及父子之情。胤祥,放开吧,我们一起走,走得远远的,躲开这里的纷争,躲开这里的陷阱。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一天、一地、一山、一水、一庐、一田、一牛、一狗、一夫、一妻,子孙一院,做一对闲云野鹤可好?你是树,我是藤,咱们生死相缠……」
「重华,会的,会有那一天。我说过,等四哥登基以後,我便同你离开。可是现在……皇阿玛只是一时生气,他是最疼我的。连二哥那麽大的错他都容忍了,他一定会原谅我的!」
我心乱如麻,胤祥怎麽就是参不透呢!
「胤祥,你知道你皇阿玛当日为何派我去伺候太子?」事到如今,我必须下一剂猛药了:「前一夜,你皇阿玛传我,你可知他同我说了什麽?他说『唐太宗也曾废太子李承乾,但他也说过,皇位不是靠权谋谋划来的,此风不可长』,还说有人想谋害太子。你以为他是在同我交心?他是在试探我,对你们举发的事情是否知情,也想通过我告诉你,对於你们的『阴谋』他早已洞悉,提醒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想必咱们俩的事情他早就心中有数,只是不动声色罢了。派我去照料太子,你必然有所忌惮,不敢妄动;至於你大哥,你自然会为了我的安全盯着他……」
「住口!你胡说!皇阿玛不会如此待我!他……」胤祥目光中有些狂乱,我虽不忍心,但此时若是不点醒他,恐怕以後会酿成更大的祸事!
我一咬牙:「你这般聪明的人,如何不晓得你皇阿玛的心思?你只是不愿意,也不敢相信罢了。对於你,他始终是那个最宠爱你的慈父,你不愿意相信他如此防范你,算计你。可是胤祥,我也同你说过,他在是你皇阿玛之前,首先是一位帝王。作为君主,他必须防微杜渐,防患於未然。他是疼你,爱你,可是比不上江山,比不上权利……」
「不!」他绝望的泪流下来,滴在我心里,敲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痕迹……是我太残忍还是这个世界太残忍?我拥着他,静静地陪他流泪。
「无情最是帝王家……」他有些迷乱,喃喃道。
我吻上了他的额头,眉梢……胤祥,你不适合这样的帝王家啊!
宫里的热闹一直延续到正月底,才恢复了往日按部就班的生活。胤祄的死、太子的废立、大阿哥的圈禁、诸位皇子的受罚……这一切的一切就像一颗颗投进死水的小石子,惊起了一丝丝的波澜,却转瞬又归於平静,彷佛什麽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胤祥最近不常到宫里走动,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偶尔远远地望见他陪康熙散步,却忍不住心痛——他原本那样地爱笑,爱闹,时而孩子般地肆无忌惮,时而狐狸般地精灵诡诈,总是能逗得大夥开心;可如今,仍是笑意盈盈,却多了几分萧索,原本的洒脱中,多了几分拘谨,原本总是紧跟在他皇阿玛身边,如今却悄然退到了其他皇子的後面……
我仍旧在胤祥那里混日子,意外地太平。不过这样的时光不知道何时便会戛然而止。
一天,我正在打扫,忽然一位陌生的老太监进来,上下打量了我两眼:「你就是苏重华?」我急忙行礼回话。他点了点头:「跟咱家走一趟吧。」我隐约不安起来,似乎每次听到这句话都没有什麽好事情发生。我随他七拐八拐,走到一座宫门前,偷眼一瞧:毓庆宫。
上次来的时候,因为病着,没精神,且被人扶来扶去的,根本没有什麽都没有看清楚。这次来才发现,毓庆宫果然气派非凡,难怪当日康熙斥责太子奢糜。奇花异草,古玩珍奇不必说,仅这一路上的莺莺燕燕也够让人眼花撩乱的,不过我一直垂首,看不见脸,只瞧见各式各样的裙摆在我眼前飘来飘去,啧啧……没有重样的。
那名老太监将我引进一间屋,大约是书房,便悄然退下了。我低着头等了半天也等不到问话,心中纳闷,不由得抬起头:只见太子正坐在书桌旁翻书,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进来。我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要请安,但见他将手一伸,似乎要什麽东西,眼睛却仍落在书上,未曾抬起。四下里瞧了瞧,发现不远处的茶几上放着一壶茶,壶嘴还冒着热气,我便走过去,用手试了试,温度刚好,倒出一杯,递到他手上。他仍没抬头,拿到嘴边吹了吹,抿了一口,放下了,却又一伸手。我又看了看,桌上盘子里放着一块黄帕子,便拿起来递给他。他接过去在嘴上按了按,一抬手,递还给我,仍旧继续看书。
房间里静悄悄地,只有暖炉里的炭火偶尔发出劈啪的响声。空气中散漫着龙涎香的气息,有些重,不是我喜欢的味道。
良久,太子翻了一页书,拿起茶碗呷了一口,微微蹙眉,递给我。我接过,走回小几旁,重新到了一杯热的,又往茶壶里续了些水,正端着茶碗走回来,太子突然开了口:「你想好了吗?」
将茶碗交到他手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回禀太子爷,奴婢想好了。」我虽不想与他再有什麽瓜葛,也不想讨这个人情,现在却不能不为自己打算一下了。
他点了点头,却仍旧看书,没有继续问,我也不好说出来,只能在一旁候着。又过了些时候,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你可愿意到毓庆宫来当差?」其实我早隐约有些担心,此时听他如此说,倒也不觉十分讶异,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吧。我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奴婢想求太子爷将奴婢调到御花园。」
这一次他倒是撂下书,抬起头,望着我,目光中有一丝惊讶。想来他从小到大,除了他皇阿玛,恐怕没几个人敢违他的意吧。
「奴婢原来伺候德妃娘娘,因为犯了错,被发配到洗衣局,後蒙宜妃娘娘垂怜,派去照顾十八阿哥。如今十八阿哥去了,奴婢心中……。况且奴婢性子愚鲁,常常犯错惹主子生气,所以只想寻一个清净的、少是非的去处。」这个黄圈子里最可怕的便是人了,伺候了德妃,伺候了康熙,伺候了太子,我已经怕了,累了,厌了;只有胤祥,只是……我的心,恐怕再也经不起那样的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