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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永然说车子的构造虽然复杂,但终究还是可以区分成几个部份,一般而言,开车的人不太需要了解那麽多。与其记下车子的每样构造跟零件,还不如记得道路救援的联络电话,那会实际得多。不过既然要玩车,当然自己就得对车子有一定程度的认识,而认识车子最好的方式,谢永然说:「坐上驾驶座,开始跟它混熟,你就会慢慢认识它了。」
从万华出发,一路开到关渡桥,下桥後往右,朝着八里过去。难得的放假日,没有在家休息,早上就搭着捷运又来到西门町附近,徒步走到这个巷弄中的改装修配厂。谢永然没开自己的那辆车,现在这一辆,看来只是平凡无奇的一般房车而已。谢永然说大白天的最好别把EVO开出来,太招摇很容易引来警察的侧目,所以只开来这部鲜红色的自排车。
开着车,很平稳的速度出发。经过八里那狭窄又拥挤,而且路况奇差还号志冗多的路段後,转进了似乎很靠近海的道路,经过一小段高架桥後,谢永然把车停下。
外面的风景很特别,这看来像是兴建中的快速道路,但主线尚未动工,只有宽广的路面那两侧,幅度狭窄的慢车道有铺上柏油,其他的几乎都是荒烟蔓草,往右不远处有整大片的防风林,左边也差不多。而抬头上看,晴朗的蓝天,浮着几朵白云,简直是郊游踏青的好天气。谢永然下了车,绕过车尾,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说:「没时间让你欣赏风景,来吧,换你开。」
「换我?」咋舌,想想愣住,「在这里?」
「不在这里,难道要在游乐园玩碰碰车时才让你开车?」而他说。
他说要从自排车先学起,尤其女生不太有开到手排档车辆的机会。然而想想却感到有点空虚,一旦排档杆推到高速档之後,几乎就只剩下停车时会再动到,两手完全放在方向盘上,脚下也只剩油门跟煞车这两个踏板,完全没有手排车的忙碌,而这辆开起来四平八稳的小房车,更没有EVO的喧哗与摇晃所带来的真实感。这样的开车方式非常简单,而在这条长直又安静的道路上,也几乎没有可以练习的东西。谢永然似乎一点都不急,他只是简单地说明後,就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想想的手脚动作,让车子稳定而缓慢地往前。
「还不错呀,挺有天份的,比我想像的要快得多。」谢永然说。他没有过誉,确实这样程度的练习,对想想而言真的还颇为简单。她自己也感到讶异,原来这就是自己开车的感觉,只藉由如此简单的动作,就能让一整辆车子开始移动。车上没有音乐,打开窗,微微地有风吹了进来,撩动她的长发。
车子走了大约几百公尺,中间停过一个红灯,跟着想想转动方向盘,把车开到连结往外的岔路上,这儿几乎没有其他车辆行经,到处都空荡荡的。谢永然又出声指点,告诉她一些转弯的技巧与概念。等这枯燥的练习过後,他要想想先停到路边,这才开始介绍起车上一些简单的按钮与仪表、灯号其所各自代表的功能或使用方式。
「小莲上面的东西比较多。」听着听着,想想忍不住说。
「各有消长,」谢永然说:「我的车移除了一些不算太必要的东西,但同时也多了点其他的。」
「那我什麽时候可以跟小莲玩?」这个直接的问题让谢永然一愕,但他也随即笑着摇头,说:「那种车的马力太大,而且又是手排档,怕你不好驾驭。先试试看从这辆车开始吧,你也可以帮它取个名字,在你真的了解车子之前,这辆车会陪你好一段时间的。」
「为什麽?」换想想感到错愕,她不记得谢永然还有第二部车。
「因为过户之後,这就是你的车了。」而他耸肩,轻描淡写地说。
昨天晚上,谢永然很早就休息了,他原本打算早点睡,准备隔天带想想到八里这附近来学开车的,然而才刚熄灯,正要拉下铁门,却听见办公室里的电话响起,那来电者是个有些陌生的男人声音,对方笑着说好不容易才找到人。
「你打错了。」然而谢永然却一点也不想探究对方的身分,却直接挂了电话。可是那人也不死心,立刻拨来第二通,为了怕又被挂断,他这次有点急躁,甫一接通,立刻自己报上身分,自称是徐董。
「你还记得我吧?」
「什麽事?」带着不耐,谢永然点了香菸。徐董也不罗唆,开门见山就问谢永然,愿不愿意跑一场,这回没有其他人,就他们两部车,地点改在石碇交流道下的台北一零六县道。两个人很公平地竞速,不受其他人打扰。
「你的车很好,但技术很糟,不管跑哪里都不会赢的。」谢永然很想摆脱纠缠,说话於是变得直接。
「那有什麽关系?我输得起。」可是徐董根本不在乎,还笑得很得意。
「赌什麽?」
「如果我输了,就赔你一辆车;要是你输了,就等值的东西,看你有什麽。」徐董非常豪爽。
「你疯了?」
「只是想知道,你谢永然离开了阳金公路後,能不能还依然比风更快。」徐董挑衅着说。
於是他答应了。
是不是离开了阳金公路,自己就没有在其他山区道路上奔驰的能力了?谢永然从来都不怀疑,然而不请自来的徐董倒是给了他一个新想法:与其用这辆当初就非法进口,以致於迄今都还不能光明正大开出门去的EVO来让想想练习,倒不如赢了徐董一场,来个借花献佛?
天黑後,头发都还湿着,洗过澡才出门是他的习惯。台北的夜空依旧绝美,但却显得冷漠。愈接近年底,天气逐渐转凉,然而这个城市却依旧热力四射,只可惜,他感觉自己身上像是罩了一层膜,没有刻意保持距离,但就是怎麽也感受不到那些缤纷热闹的气息。
没约在公路警察甚多的石碇休息站,跟大多数会跑一零六县道的玩家一样,就在山路起点的那个大弯道旁,一家停车空间甚大的便利商店。徐董早已蓄势待发,而一旁还有几个他的跟班,其中一人开着火红色的Civic。
「才两年的车,够新了吧?你赢,就是你的。」徐董嚣张地笑着说:「刚刚我小弟问我,你一个人来,要是真的赢了,一个人怎麽开两台车走?我跟他说不必担心,因为谢永然不会机会烦恼这个问题。」
「怎麽跑?」不理会这些嘲讽,他只看了车子一眼,又看看徐董,依旧是那辆火红色的GTR,徐董可能对大红色有特别偏爱吧?他心里想的是这个。
「从这弯道出发,到十分大桥,怎麽样?」
「不如直接跑到瑞芳工业区的出口。」而他说。
「一言为定。」徐董比出食指,脸上满是自信。
这不是他最熟悉的山路,但也不是完全的陌生。早在阳金公路成为警察拦检的重点路段後,若干年来,这条山路就变成北台湾改装车玩家的第二个天堂,谢永然也曾来过好几次。
没有多余的阵仗,对手只剩下空有财力却没多少车技的徐董,他其实并不担心。GTR的扭力甚大,速度起伏之剧,实非徐董所能轻易驾驭。手势一落,两辆车一前一後地窜出时,谢永然早已决定好策略。这一路他可以慢慢跟,只要不落後过多就好。涡轮引擎发出震天大响,排气管里喷出的热浪更是阵阵不绝,谢永然很小心翼翼地尾随,即便有超车的机会,他也宁可按耐下来。後车追随得极近时,往往可以带给前车莫大的压力,这是他的第一步。
行不多远,绕过大弯道後,徐董一马当先冲进了隧道,而谢永然半点不放过地随即跟上,他很平静地呼吸,没有过多的换档动作,只尽力做好衔尾的动作。待过了平溪国中後,他这才拉近距离,极亮的车灯不断从徐董的照後镜里映刺着,并且偶而晃动车身,示意即将开始有超车动作。这样的小幅摇晃果然让徐董更倍感压力,两辆车都漠视着路面上的双黄线,在接连的弯道上放肆地越线,以求在最短距离内,让车辆以最接近直线的方式往前冲刺。那不过短短二十公里的距离,稍不久就已经抵达十分大桥,而这正是谢永然所期待的一刻,就在接近桥头时,他的方向盘一偏,迅速进档,直接开上了对向车道,两车并行之际,猛然加速,就从对向的桥上直奔而过,并且一举取得领先。
这迅速至极的变故让徐董错愕不已,但却也莫可奈何,眼见得整段山路的上坡部分几乎跑完,车辆在山腰间几个盘旋後已经开始转而向下,谢永然更不考虑後面的追逐,他将原本放在排档杆杆的右手移开,转而放在手煞车上,第一个发夹弯逼近时,他刻意放过了应该踩下煞车的时机,却在入弯点上猛拉手煞,让整辆车近乎横向地越过弯道,很漂亮地做出第一个向右的甩尾动作,而第一个弯道刚过,车头才刚扭正,拉起的煞车也才刚放下,立刻就又逼近第二个弯道,他重复的动作又做一次,只是方向盘改旋左侧,只听见涡轮引擎发出巨大声响,还夹杂着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的声音,车子往左又甩了一次。如此反覆没过几次,两道炫目的光之线条穿过那一丛山路两侧墓园後,已经到了低海拔的地段,谢永然又推回高速档,再不犹豫,一举冲刺完最後的路程。
「忘了带手机出门,跟你借个电话可以吗?」当徐董姗姗来迟时,谢永然把车停在县道尽头的转角处,一脸无聊。也不管徐董狼狈的模样,他伸手要借手机,说:「我得打个电话,找人来帮我开第二辆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