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想想 — 想想 12

小季对於学校在这场流血事件中的处理态度非常鄙夷,校方果然采取了息事宁人态度,反正事情发生在校外,即使只隔着一道围墙,他们依然把干系撇得一乾二净,再三强调,这是学生在校外的个人恩怨,已经超过了学校的庇护能力。这种理论虽然让人不齿,但是对想想而言却是再好不过。这件事让学校少了两个学生,阿鸭因为涉及其他几件校园霸凌案件而被退学,至於想想,在跟小阿姨的几天沟通後,她得到的是一张休学证明书,为期一年。

「这下倒好,你可真的一战成名了。」小季笑着说。

如果这也算成名的话,那成名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吧?看着那张休学证明,想想只觉得哭笑不得。本来这件事是可以隐瞒过去的,然而缺课几天後,学校居然主动联系家长,而且一打就直接打了小阿姨的手机。

没有生气与责备,倒是充满了惊讶与疼惜,小阿姨看了看想想身上所有的伤,了解事情的原委後,只问她那以後还要不要去上学,而她想了想,摇头,然後事情就成了。

不过休学不表示以後就不再踏进学校,她也跟小阿姨说了,很想学习一技之长,而且最近发现自己似乎对车子之类的机械有兴趣,如果可以,或许以後可以重考,学点这方面的东西。小阿姨很纳闷,说这麽漂亮的女生怎麽能去当修车的黑手,然而想想却完全不以为意,还说这没问题,她可以最近先打工,也会慢慢再看哪里有进修的机会。

「这里的工作很简单,下午两点开始,一直到晚上十点。来上班的时候呢,就是打开铁门,开始打扫、补架上缺的糖果,然後把小招牌推到外面去,等傍晚再插电。」大胡子老板一点都不像这种会经营糖果店的人,但偏偏他却是这里货真价实的老板。薪水不高,约略就是西门町一般的打工薪资,不过比想想预估的还是超过不少,毕竟这里是台北,赚得多,也花得多。

货架分成三大排,分别是左右靠墙的区域,以及中间一整排。两侧墙上都装饰着温暖色系的壁饰,彩绘了好多漂亮的迪士尼卡通人物,柜台边还有一只比想想还要高大的泰迪熊布娃娃,每个客人进来的第一眼总是惊叹不已。两侧货架的糖果比较贵,大部分都来自日本或欧洲,而中间这一区则便宜点,几乎全是台湾货。每一种糖果都分别装在漂亮的罐子里,再配上亮黄色的室内照明,简直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世界。

为了在这里打工,小季特地带她又去买了几套衣服,都是很青春洋溢的连身裙,有的很民俗风,有的很公主风,有的则是带着可爱的图案。原本想想只打算穿牛仔裤配球鞋就好的,上衣也可以随便搭配,但小季却说:「这是个行销跟包装的时代,好的商品摆在那里不会有人看见的,就是得要有好看的包装。你要让客人看见这些产品的好之前,就得先让客人看见你的好,懂吗?」她说得非常夸张,「简单地说,就是要让客人觉得吃了糖果就会变得跟你一样漂亮,或者是他们看见你就像看见糖果,想把你也吃掉那样。」

「是吗?」想想觉得很匪夷所思。

「不然我干嘛穿这样?」而小季指指自己说。她卖一些稀奇古怪的首饰,自己就像个活动展示架,最近又穿了两个鼻环,再配上黑白斑块的衣服,真的好像一只可爱的小乳牛。

拿着乾抹布把玻璃橱窗小心翼翼地擦拭过,也扫完地板,大胡子老板巡视过,点头称赞,虽然品项繁多的糖果一时之间还不能完全记得,不过至少这些基础的打杂工作都还做得很确实。胡子说上一任工读生可就糟糕了,不仅玻璃没擦乾净,甚至偶而还会偷糖果,所以虽然长得很甜美,但最後无奈还是把她辞退了。

「你好好做,过几个月如果表现维持着,再给你加薪。」胡子说。道过谢,想想正准备拿着洒水壶,把门外的几盆花给浇水,胡子叼着香菸也跟出来,站在店门口抽菸时,他又说:「我认识谢永然好几年了,虽然算不上很熟,可是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他从来没给我拜托过什麽事,就这麽一次。我想也是,以他的招牌,总不可能给我乱推荐。」

「他的招牌这麽大吗?」一边浇水,想想问。

「在这里待了超过十年的人应该都知道他吧。」胡子说。

那是个很凉爽的午後,大部分的店家都还没打开铺子,可是这家糖果店却已经准备要营业了。趁着无人,准备工作也提早忙完,就在店里,想想一边浏览着所有的品项,胡子则告诉她一个故事。

「其实也不是真的有那麽久,说十年,那是把他老大余叔也算进去的话才有。余叔我也认识,而且更熟。以前他好像是在中坜那边混得不错吧,不过後来被警察扫荡,关了几年,出狱後才来台北,在万华这边混。那时西门町不像现在这样,正快改建,所以地盘乱七八糟,一堆人在抢好处。」

「到底有什麽好处?」

「很多呀,合法的跟不合法的,全都可以是好处。」耸肩,胡子说现在算不错了,大部分店家都安安份份,也不必像以前一样要被勒索、缴规费。不过每个帮派都一样,会顺应着环境的变化,也改变他们赚钱的方式。

「要说在西门町卖药的,余叔绝对不是第一个,但要说把这里系统化的,噢,那他可就厉害了,什麽药、多少钱、分几个地点去卖,这些当时可都订得清清楚楚,超像连锁店的。」胡子笑着说:「我那时候不是卖糖果的,本来在汉口街那边有个小吃店,而且专卖半夜,所以他们很常来光顾,久了才熟起来。那时候余叔刚开始风光,他自己很爱玩车,三不五时就开着跑车来炫耀,每次都在我店里招待朋友,一边聊车子,一边请那些猪朋狗友吃饭、喝酒。那些小鬼每个都喊他余叔,不过我跟他年纪比较近,就叫他老余。

後来又过没两三年吧,有一次他忽然又来,很奇怪,这次不是带朋友,旁边却跟了一个小鬼,我看那小孩年纪大概比你现在还要小,又乾又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谢永然?」

「对。」胡子点头。那时候的谢永然一脸木讷,跟在余叔的後面不发一语,连一碗饭端到眼前了,也不敢迳自拿起餐具来吃。胡子打趣着问余叔,说这是不是外面生的小孩,余叔说要真是就好了,平白无故多个儿子,算得上是不劳而获,他们笑了半天,可是那个小孩却连一口饭都没吃,非得等余叔叫他开动,他才会张嘴。

「以身世来讲,这个孩子算是可怜了,妈妈早就跑了,爸爸又是个吸毒的惯犯,一天到晚坐牢。不过因为跟老余有点交情,那次坐牢之前,就把孩子交托过去。但是哪里知道,又过没多久,他那个毒虫老爸居然死在监狱里,从此以後,谢永然等於就是老余的儿子了。

我看老余很疼他的样子,除了车子之外,好像什麽也不让他碰。不过要完全把他跟这个环境隔开,那当然也不可能啦,太子爷嘛,你看过那种古惑仔的电影吧?老大的儿子身边一定会跟一群狐群狗党,谢永然也不例外。不过他倒是挺争气的,虽然不碰这些买卖,但光是玩车,他也玩得有声有色。」

「他现在在开修车厂,帮人改车。」想想点头。

「他是应该要有那本事的,没错。」倚在柜台边,胡子说:「我一想到那个晚上,就会觉得,当年要不是老余的栽培,他不要说有今天这样了,能不能活下来都还是个问题。不过可惜的是,就算他车子开得再快,修车技术再好,终究还是没能靠这份本领,救老余脱身,结果最後还得亲眼看着老余被警察打死。」

「亲眼看见?」愣了一下,想想问。

「西门町改建後的第一次大火拼。」胡子说:「一堆警察跟一堆小混混在西门町你追我跑,谢永然更是把西门町当作赛车场,在这里横冲直撞,连我当时那个小吃摊都被撞烂了,我那时候都还没收摊,亲眼看着他撞进我摊子里,然後油门一踩,又冲了出去。他载着老余逃命,结果警察朝着车子开枪,按理说那一枪本来应该要打中谢永然的,可是却是老余抱住他,替他挡了子弹。」

听得想想目瞪口呆,这可是连小季也不知道的细节吧?虽然没有那麽加油添醋,但却更加真实生动,而且栩栩如生,宛如就在眼前上演一般。说完故事,胡子又掏出香菸,准备再到外面去又抽一根,推门时,他说:「这你可别到处去说喔,永然这个孩子很不错,就是以前做错过这一点错事而已,但那其实也不是他的错,换做是任何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都会这样拼了命地想救老余杀出重围的。判他几年感化院,其实是多余的,我知道他人还不坏,後来我在这边重新开店,他还来买过几次,但我知道那孩子怎麽可能会喜欢吃糖果,对吧?他既然很认真想重新做人,退出那个圈圈,当然我们就不该老提往事,把他又推回去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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