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山城畫蹤 — 第三章 女子踏雨 3

他好笑地看着锺爱珍没耐性的表情,她真的把他当翻译了?他当着她的面阖上笔记本。

「剩下的明天再说。」

她几乎跳了起来。「什麽?!你明明说一天两页的。」

他平静地说:「都快天黑了,再翻下去,我们什麽时候工作?」

她看了眼天色,大雨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停歇,空气中的光线比平常还要暗许多,艺术家创作时最重要的就是光线,江城知道她会明白这个道理。

果然料中,锺爱珍不情不愿地同意:「好吧,不过画完你得接着翻昭和十七年。」

「可以。」他简单地回答。

她站了起来。「到你工作室去?」

他摇头:「就在这里。」

她瞪大眼,表情为难地看着对庭院敞开的回廊。「到屋里去?」她比了比室内。

他再度摇头,比向院子。

她反应激烈地说:「你休想我在那里脱衣服。」她细长的手臂挥向右侧的车道。「任何人都能突然出现。」

他偏头看她。「谁说你得脱衣服?」

她用力瞪着他。「这不是你要的?」

今天里第二次,锺爱珍让他实在忍俊不住笑出声来,他忍不住要逗逗她,看看她那个生动的恼怒表情。

「你笑什麽?」恼怒表情。

「是你硬要用脱衣次数换算工作天数,我可没那种想法。」

她脸涨红,杏眼圆睁。「这是取笑?」

他摇摇头。「不,只是实话实说,我会要你脱衣服的,但不是今天。」

她思忖着他话中的意思,最後点头道:「告诉我今天要做什麽,不要浪费时间了。」

「脱掉鞋子。」他说。「走到院子里去。」

她一脸不高兴地照做。

站在回廊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假想这里是你家,你会做什麽?」

她环顾平坦的草地,湿软的泥土在脚底触感很滑腻,空气中充满雨後的清新气味,假如没有那对紧缠着她不放的眼神,她可能会想脱掉全身衣服,在潮湿的草地上滚一滚,根本不需要他命令…

她抬头看他。「你到底要我干嘛?」

他赤着脚走下台阶,站在她面前,举高她的双臂,用视线流览着她的曲线。

「无袖的衣服很适合你。」放下她的手臂,指背顺着她的颈部而下,在方挺的肩膀流连,接着滑到上臂,画了两圈後,一路滑到指尖,顺势捧起她的手掌,细细观察,彷佛正用眼睛刻划着她这部分的曲线。

「你最美的地方就是这里的线条。」他低哑呢喃道。

她的身体微颤,一股十分幽微的电流从下腹部窜起。

他这是…在调情还是在写生?

她宁可他像正常画家一样躲在画板後观察模特儿的赤裸,而不是用这种方式碰触她。

她咬着牙说:「你能不能…」

他挑起眉看着她。

「不要碰我。」

他扯开嘴角。「现在是谁起了不应当的反应?」故意用她昨天说过的话来激她。

她瞪着这人平静无波的脸,发现他根本没有正常人的感受,难道这就是父亲说的,艺术家眼里的人体只有光线和线条,没有美丑胖瘦,学画时她从来就不能真正理解,记得在一堂安排了男模特儿的课堂上,她脸红心跳,手抖得连画笔都抓不住。

人们以为艺术家都是多情,其实他们是最无情的。

她决定反击回去,刻意将身体贴着他,低垂着眼,用沙哑的嗓音诱惑低语道:「是,我是有不应的反应,你想知道我最爱在这时候做什麽吗?」

他如如不动地等着。

她舔舔嘴唇。「没有比在刚下过雨的草坪上做爱更令人兴奋了。」

锺振兴病房内传出低沉细语。

「你猜他的反应是什麽?」轻笑声。「他冲回去拿素描本,把我画了下来,爸,以一个半调子画家来说,他的素描功力还算不错,我知道我知道,你总说我没耐性,素描时总潦草应付,但是我跟你保证,他画得真是不错。」

「老爸,你说,他真的有办法搞雕刻吗?素描好不代表能雕刻,你以前不是说雕刻是最高深的艺术表现方式?」

「算了算了,跟你说点别的,我刚刚说到哪?喔对,爷爷透过秋田俊一认识赵波,昭和十七年的笔记没什麽大事,後沟新房的工程因为没钱暂时停工,你听听这句话『娶妻不若习画』,爷爷也真逗,你就是遗传到爷爷,对吧?」

***

锺家改为灵堂的肃静客厅里,长辈们面色凝重地讨论着事情,江婉玉给大家送上饮料後,坐在丈夫身边,聆听着讨论中的话题。

她丈夫锺志豪为难地对叔叔说:「後沟的房子,我实在没有时间去处理,前阵子请太多假,学校工作积了一堆,这件事情,我顶多交代代书办理过户。」

「後沟那边有人想买那个房子,这些年来我们也都没回去住,不如就卖了吧?」婆婆李书平语气平静地建议。

「现在问题是,那个房子是爸和三个兄弟共有的,登记的是大伯的名字,都经过三代了,从来没有过到我们家里来,大伯家里人说了不会占我们的房产,只是现在妈刚走,那边的人要我们赶快回去处理一下。」

江婉玉忍不住插嘴问叔叔:「爷爷那时为什麽不办过户呀?」

爷爷锺俊义只有两个儿子,锺振兴和锺振源,老大中风住进安养院,奶奶过世後,家族事情的发落全靠老二振源,但他全家在台北多年,久久才回紫荆市老家一趟,奶奶的丧礼杂事一堆,时间拖得老长,他放下台北的家人和公司困在紫荆市,可以想见他的为难。

锺振源表情为难,低声说:「爸和後沟的锺家多年来有个心结,让他一直觉得对不起其他三个兄弟,我听他说过,那个房子就算了,他不想讨回来。」

读历史的江婉玉对时间久远的家族史最有兴趣了,也不管丈夫的白眼,继续问道:「什麽心结呀?」

叔叔整理一下思绪,缓缓回道:「锺家从日据时代就领了一块公田,四兄弟轮着耕作,国民政府後来实施耕者有其田,公地放领到我们这边时,刚好轮到我们家耕作那块地,乡公所直接把田划给我们,後沟那些伯父们对这件事很不谅解,爸也因为遭受误解而闷闷不乐,所以後来才离开後沟到市区里落脚,妈一直很想把那个房子讨回来,有次她拿了印章要上後沟去处理过户的事,半途被爸给追了回来,妈过世前一直念着那个房子,交待我们一定得要回来。」

「奶奶过世前还念着那个房子?」门口突然传来新加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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