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錯非錯 — 錯愕

愤怒霎时窜入她心魂,她倏然转身面对他。

「你竟敢这麽做?」他居然把她带到这罕无人迹的地方来。

冉翔缓缓走向她,替她关上门,将风声、浪声完全阻隔於外,伸手轻柔的整理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

他漫不经心的开口:「带你来这里是希望你能卸除武装,远离纷扰怨怼,我承认未经你同意便擅作主张是我的不对,不过,为了避免你再逃开我只好出此下策,但是……」他骤然抬眼,凝入她的眼是凌厉且凛然。

「我要你坦然无伪,心灵净空,不能再去想在北部的一切。」

「办不到!」她吼,神情是不驯且怏然。

「那麽,」他的唇角微扬,笑容诡谲。「就等你的心冷却下来,收起锋利的爪子後再说吧。」

语毕,他头也不回的走上楼。

望着他消失在楼梯前,黎筱柔本能地冲了出去,但不多久她又折了回来,神情充满疲惫,失去了斗志与精力,虚弱的跌进沙发里,无言的瞪着挑高的天花板。

自己,终究还是被困住了。

她的心会被禁锢吗?

不。不过,她的神情已不再充满警戒,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松懈与倦意。

黎筱柔永远都不知道,冰封的心正一点一滴融化中………

***

清晨,黎筱柔才睁开眼,以为自己看到了带着羽翼的天使。

待意志慢慢集中後,她才明白那带着眩目笑颜的天使是那个私自将她禁锢的可恶男人。

「早安!」他嘴角轻扬,无害的笑容彷佛不属这庸扰尘世般。

黎筱柔低头望着身上温暖的被单,心中霎时窜过一丝暖流,仅是瞬间,她的脸顿时绷起,冷漠的坐起身。

「昨晚睡得好吗?」冉翔朝她走近,将手中的牛奶递给她。

她睇他一眼,神情淡漠道:「不好。」

她心情恶坏。对於自己昨夜不知不觉睡着而气闷,也为一夜好眠懊恼。

但是,她永远不会承认,这一觉是她十七年来最舒服、自在无梦魇的好觉。

面对她的言不由衷,他置之一笑,将牛奶放在她面前,走向窗前将帘幔拉开来。

「你到底什麽时候要让我走?」她忍不住还是开口了。

「我并没有阻止你不是吗?」他头也不回道,语气里有着她所厌恶的自得。

她的脸色蓦地沉下,口气更冷。「你关住我并不能改变什麽,只会让我更加讨厌你。」

冉翔回眸望住她,微笑道:「厌恶与漠视,我宁愿选择你厌恶我,至少代表你的心里有我。」

「你厚颜无耻!」她不禁斥骂出口。

他听而不怒,嘴边笑容扩大了。「你又失控了。我终於知道,只有让你动怒才算完全接近你,对吧?」

他太明白,冷漠是她唯一的伪装,除去伪装就是属於真实的她,而这……便是他计划的第一步。

她撇开脸,双颊不自在地浮现一丝潮红。

「不过,我喜欢这个开始。」语毕,他绕过她走向餐厅,而後又走向她,手上已多了一篮食物。「走吧!我们到外面吃早餐。」

她无动於衷,依旧坐在沙发上。

他轻笑出声。「你这样子像极了得不到糖吃的孩子。」

黎筱柔怒眸回瞪,他反倒不以为意的伸出长臂,无视她的挣扎使力拉起她。

「我肚子饿了,别再使性子好吗?」语毕,他随即朝外走去,对於背脊那道冷芒视若无睹。

当二人来到露天阳台,他才放开她的手,迳自坐下来,拍拍身边。

「坐下吧!老是用那双眼睛瞪着我并不能填饱你的肚子。」他轻松的口吻中并不若先前的调侃,显得平静温和。

黎筱柔静凝着他,瞳眸流转着复杂的思绪。

他到底是个什麽样的人?为何拥有这麽多的面貌?却样样都让她措手不及。

她虽是软硬不吃之人,但对一个个性千面的人却拿不出应付之道,相反的,她觉得心慌且无措。

看他无所谓的吃着三明治,欣赏海天一色的景致时,是那麽和谐温煦,一时间,她竟无法对他斥骂怒吼。

抬眼望向远方那滚滚白浪,奇蹟似地,她的心竟渐渐沉淀下来,胸口已不再沉重。

「这是什麽地方?」她口气出乎意料的平静。

「你不知道吗?」他反问,望着她的眼底似乎蕴含期待。

她缓缓摇头。

他心中微微一叹,随即站起身,轻拉起她手掌。「去沙滩走走吧!」

这次,她没抗议,也没甩开他的手,只是平静的跟着他走下台阶。

不一会,双足已踏在翻卷浪花中。

冉翔放开她的手,任由她随着浪花行走、踢踏。

走了数步,黎筱柔发现这里并不只有冉翔这个小木屋,似乎不远处也有个遗世独立的屋宇,让她不自觉的往前走去。

驻立屋前,她踌躇不已,强烈的渴望着进去一瞧究竟,却又担心擅闯他人的私密领域。

心思犹豫间,她放弃前往探访的企图,转过身,往来时路走去。

这一幕全然落在远方始终注意着她的冉翔眼底,他的双眼顿闪诡异光芒,心里霎时有了决定。

「你发现到什麽了吗?」他在她走近时,随意问出口。

「没什麽,只是随意逛逛。」回答的同时她掠过他身边,回到他俩刚刚所处的阳台,心不在焉的吃着早餐。

冉翔唇边绽出一抹神秘的笑意,缓缓走向了她。

***

今夜,黎筱柔竟难已成眠,然而令她辗转反侧的理由不是今日异常平静的心绪,而是搁在心头一股不知名的期待。

期待什麽?她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绝非是想离开的念头。

相反的,她并不想离开,这样的心绪让她皱起了眉头。

难道她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他的陷阱里?

她用力甩去这想法,烦躁的起身走到窗前,霎时,一阵柔中带郁的钢琴声响起,听闻耳中令黎筱柔不禁神色顿变,她迅速朝那声音走去,很快地便走到那幢屋宇。

未及多想,她开门走入,霎时间,她的视线被眼前的画面而怔愣住了。

那是一幅似曾相识的画面——曾经让她忘却伤痛的小插曲。

冉翔阖上琴盖,慢慢转过身来。

他薄唇弯起漂亮的弧度。「我终於将你等来了。」

「你……」这笑容,熟悉的让她心颤!

「你想起来了吗?」他问,口气隐含焦灼。

「是你……那个人是你!」她不禁摀住双唇,难以置信的瞪着他。

他又笑了,笑得灿烂。「是的,那个人就是我。」

她脸上顿闪错愕,瞅着他的眸光交织着复杂且惊悸。

「为什麽?」她颤抖出声。

他起身走向她。「还记得我绑架你的那夜吗?」

黎筱柔点点头,颊畔突地浮现困窘的红潮。「那天你没有绑架我,是我自愿跟你走的。」

他微笑。「是什麽都不重要了。」

「不!那段日子我很快乐,当时我很感激你带我躲开那一夜。」她抬起双眼,脸庞忽现黯然。「只是,到头来我终究还是得面对父母的离异。」

那天,风雨交加,父母的争吵声透过雷声传到她耳中,打碎了她原以为幸福的美梦,因为冲击过大,她跑了出去,见着了傲立雨中的他,二话不说的要他带她走,希望藉由自己的失踪让父母的心再度融合,但在她回来的三个月後,父亲还是走了。

「但,你还是忘了对吧?」饱含责难的语音传来,她不禁回过神来。

「回忆太伤人。」她简单道,眸底的哀恸瞬闪沉静。

「你的刻意遗忘才伤人。」他指责依旧,凝视她的眸光渗出阴郁。

黎筱柔内心一动。「我没有。」

「你有!」他直视着她,神情中有着不容她逃脱的犀利。「你无视我的存在将我从心拔除,甚至违背信诺。」

她撇开眼。「我不记得曾给你什麽承诺。」

「你真忘了?」他问。

她淡漠的神情令他不禁心一檩,她已经回答了他不是吗?

这答案还真叫人绝望啊!

蓦地,他捉起她的手。

「你做什麽?」她只能被动的任由他捉着走,一如以往。

他不语,黎筱柔却能从他沉默的态度中感受到激烈的情绪,由他紧握几近发疼的掌心查觉隐忍未发的怒火。

这样的他竟让她感到害怕!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望着他一言不发的侧脸,淡瞥过来的眸光却份外惹人心底发寒。

他拉着她站定地下室入口,旋身看着她。

「你是要自己下去还是要我带着你?」

「我累了,哪儿也不想去。」她抽回自己的手,迅速转身,却被他骤然拉住手臂。

「又想逃?」他一使力,她猝不及防的倒入他怀中。

抬起头,她迎向他的眼,怒道:「没错,过去你确实帮了我,但并不表示你可以逼我做不想做的事情。」

「是我逼你还是你怕面对?」他的眼瞳望入她的灵魂深处。低沉的嗓音有着不容反驳的执着。「你很明白这一步踏出後会有什麽结果,心里却抗拒它,只因为你不愿在我面前卸除仇恨的伪装。」

「我何必抗拒……」

「那就下去。」他逼她走下台阶。

才跨出一步的黎筱柔,却让心头一股不知名的畏惧而抽回脚,然当耳边传来一道刺耳的嘲笑後,她心一紧,索性硬着头皮走下去。

每走一步,她的心就越挣扎,踏出的脚步渐显不稳,就在她足落最後一阶时,终於转身欲往上走,他的眼神却阻止了她。

冉翔凝视她双瞳的眼底掠过一丝诡光,那光芒竟叫她心感虚脱。

他若有深意的凝望她,伸手开启总开关。

霎时,室内大放光明,映入两人眼帘的是成堆的画架。

他掠过她走向前,大力掀开覆盖所有画架上的布幔。

当画一一呈现在她面前时,她的眼底是错愕且不可思议。

「你怎麽……」为什麽她童年的世界会有他?他是何时参与了她的快乐?

当视线落在所有画架上,她的脸庞逐渐变得苍白。

迅即,回忆似电影画面般一一在她脑海迅速扫过—爸妈时常带着她到公园野餐、放风筝甚至是追逐嘻戏,那些美丽的回忆至今成为她心中永远的痛。

「为什麽?」她瞪着他,眸底闪烁复杂光芒。「你怎麽会有这些画?」

冉翔凝望她许久,最後将视线落在画上,透露出温柔却灿烂的笑容。

「二十年前,当我还是个叛逆小子时,除了打架、偷窃、逃家外,剩下的就只是等死而已,那时的我根本没想到……」他顿了顿,目光转为犀利的看向她。「会有个小天使冒然的闯入我的灵魂,改变我所有的偏激,撤除我该有的武装。」

他慢慢走向她,目光始终未移开分毫。「我与那个天使有着一辈子的承诺,相约不分离的誓言,我守着她好久,同时也与她共同分享快乐,她是幸福的,我知道却也嫉妒,有好几次我想逃离她甚至想破坏她拥有的快乐,只因为她该是跟我一样痛苦不安,但是,我却用画布写下她的美丽、笑靥,这样的我,很矛盾是吧?」

黎筱柔掉开视线,不愿与他的目光相对。然,那剧烈的震撼与动容却随着他的话语一丝丝的渗入四肢百骸里。

冉翔端起她的下颚,强悍却不失温柔。「但是,很遗憾的,那个天使非但背弃了信约,企图将我排挤心之外,甚至还忘了我这个大哥哥,你说,我该不该向那个健忘的小天使索回该有的承诺?」

黎筱柔摇头。「我很抱歉。」

「我说这些,并非要你的愧疚。」他低语,俊颜逐渐逼向她。「你该给我你欠我的。」

她撇开眼。「一切都只是过去。」

「对我而言,这只是开始。我说过,我不会放开你一如二十年来我没有选择逃离,依旧紧守着你一般。」

「那又如何,对这些,我早已毫无记忆。」她的语气清淡,彷佛不为他的话而有所波动。

「你是刻意尘封往事,并非遗忘。」语毕,他拉住她的手更往内走,来到了一间小房间,命令出口:「打开它!」

站在门前,黎筱柔全身突地起了个寒颤,她本能的转身想走,却遭他阻挡。

「你都有勇气来到这里,为什麽没有胆量打开这扇门?」他嘴角的讥诮相当刺目,他冷眼旁观的漠然让她首次有了无措的软弱。

「打开它!」他又命令,语气严厉。

「不!」她强装冷静,迎视他,她道:「我已经看完你的回忆,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他迳自打开门并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室内。「这次,我说什麽也不会让你走,除非你面对它。」

「你为什麽要逼我?」她不自觉後退,抵在他胸膛上的身躯微颤,令他有片刻的心软。

他抬起头,视线定在眼前巨幅的画上。「因为,我不想她迷失太久,因为,我要我的天使回来。」

淡下的话语隐含悲戚,震得她不禁抬起头。

当视线触及巨画,她的心顿时犹如刀割。

那是一幅木然却清丽的少女,虽一身素衣素裙,却遮不住她眼底闪烁的痛苦与哀恸以及一丝细不可见的怨恨。

霎时,她尖叫起来,歇斯底里的模样惹人心怜。

冉翔静静看着她,神情彷佛置身事外。

「带我走!带我走!」她朝他嘶叫着。

但他却毫无动静,她愤怒的推打他。「我要你带我离开这里听到没有?」

他缓缓摇头。「你得面对这一切。」

她瞪着他,眼底眉梢尽是愤怒的怨怼。「我们之间毫无瓜葛,凭什麽要我面对?」

他的黑眸倏闪阴诡。

她唇边泛着笑,笑得苍凉,「就因为那不存在的承诺,你就这样自私的不顾我的感受揭露我的过去,你太坏也太残忍,我不懂你这麽做到底可以得到什麽?」

眸底的漆黑更阒暗,默然无语的神情里淡抹薄怒。

「要你,这算不算是个理由?」骤然撇下的言语令黎筱柔猛然抬起头。

「你要我?哈,原来这就是你要我动心的方式,用最卑劣的手段逼出我的心吗?」她直视他,眸光锐不可视。

「你还不明白吗?」他迎向她羞愤交加的眼瞳。「我说过,这是你欠我的,恶劣也好,残忍也罢,至少比你不愿透视自己的内心来的好。」

他逼向她,灼热的气息直喷向她。「你痛我伤,你哭我痛,你恨我不舍,你自虐我心疼,你的一切一切全都紧紧连系我的知觉,你不觉得该对我负点责任吗?」

「这完全是你自作多情。」她倔强的不愿在他眼下示弱。

冉翔性感的唇瓣缓缓勾出笑,讥嘲中的寒令黎筱柔不觉冷汗浸身。

「一辈子的朋友呵!这句话我未曾忘却,哪知,竟是彻人心骨的谎言啊!到底,我的付出算什麽?我的等待又算什麽?」他猛地执住她坚毅不屈的下颚,笑容未变。「黎筱柔,你以为遗忘就可以将自己撇开吗?」

他摇摇头,嗤笑出声,「错了,我们俩人是分不开的,只是你不愿承认罢了。」

语毕,他突然放开她,深深凝视她片刻後,转过身离开地下室。

望着他的背影,无端的寒意与恐惧倏地窜过她心底。彷佛他再也不会回头似的绝然而去。

骤然垂眸,藏不住眼瞳里那抹陌生的挣扎。

那是即使刻意撇开也不容忽视的悸动。

抱着颤抖的身体,她的视线落在墙上那副画,无法否认的是,此刻内心竟有着目睹母亲火葬当时的慌乱且哀伤。

然而,她的惊惧不是为了孤独、不是面对亲人逝去的痛,一切复杂无措的思绪竟是——

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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