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言放下车匙，坐在沙发上揉捏着酸软的脖子。
从学校回到家，已是下午，在校园里溜达了一整个早上，加上昨晚的宿醉，子言开始觉得有点累。
他看到电话答录机上那一点绿色灯泡在闪亮着，便伸手按下闪灯上的重播键。
『您有两通新的留言，第一通留言，五月二十一日下午十二时三十八分』
『哔……』
「嗨，子言，我是阿纪，你的小说稿我收到了，我会尽量在这两天看完，看完再给你电话。」
收到子言的稿子後，阿纪留言的声线明显地轻快多了，跟之前可说是天壤之别，不再是一名怒汉。
「对了，子言，你从未试过这麽久不接我电话的，半年了耶！你在闭关吗？你不是从来不闭关的吗？总而言之，有空给我回个电话吧！拜拜！」
子言听完阿纪的留言，摇头轻笑。
「阿纪你真行，连闭关也给你想出来！我这叫脑闭塞，不是闭关！」
『第二通留言，五月二十二日上午十一时零七分』
『哔……』
「子言，是我啦！」又是老好阿纪。
「你这小子是真还是假的咧？不管日夜都不在家！你究竟去哪里了？就算是在闭关，你稿子都交了，也早该闭完了吧！怎麽哪？一直都不接我电话，你该不会是在躲我吧？」
子言觉得阿纪的语气像个找不到男友的怨女。
「唉，算了，说回你的小说吧！」阿纪终於言归正传。
「我昨天一整个晚上，不眠不休地，用极速把你的大作给看完了。子言，你今回真是不得了耶！那样的小说题材，真的很赞！故事内容更是感人到不行！当了你的责任编辑那麽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对你的作品有那麽大的共鸣呢！」
昨晚宿醉的後遗症续渐扩大，子言开始感到头痛，他躺下身子，让自己舒服一点，继续听阿纪在滔滔不绝。
「还有，你这次的写作风格也好像改变了不少耶！那麽温柔的笔触，我也感动得快要掉眼泪了！子言，我想这本小说一定能引起读者很大回向的！闭关写出来的东西果然就是不一样，简直是矿世巨着啊！」
子言搥着头在想：阿纪啊！你大抵已经习惯了跟答录机说话吧！都已经把它当成人了！要不然怎麽对着空气，也可以用这般夸张语气侃侃而谈，絮絮不休的说一大堆肉麻话呢！
子言不用想像，也可以知道阿纪在那一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必定是亢奋地红着脸，一副摩拳擦掌、满肚大计的样子！
「你呀，快点回我电话！」果然，接下来才是重点。
「小说里有些地方我想要修改一下，需要跟你讨论讨论。还有，书的封面和插画也想问问你的意见。反正就是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要跟你商量啦！离出书的时间也没剩多少天了，电邮也好，什麽也好，你快点联络我吧！好歹也让我知道你是死还是活！喂，要是再没有你的消息，我便要报警让警察抓你出来哪！我告诉你我是认真喔！就这样啦！拜拜！」
阿纪终於把电话给挂了。
『您的留言已经播完，重听请按……』
子言把答录机给关掉。
听完这两通留言，子言觉得自己好像更累了，几乎已接近弥留状态，但他还是勉力地坐起来，一边揉按着眉心，一边打开电脑。
子言给阿纪写了一封非常简短的电邮。
阿纪：
我还活着，不劳报警。
明午二时，出版社见。
在此之前，不要找我。
子言
子言把电邮寄出，然後趴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内容好像有点敏感，大概就是需要那样的改动，你有没有什麽意见？」
阿纪指出几个要点问子言。
子言没有回答，嘴角弯弯的看着阿纪胖胖的脸颊。
半年未见，阿纪胖了不止两圈，肚皮都涨得鼓了起来，加上一张老好人脸，整个人看起来像极维尼熊，好不滑稽。
子言想起刚才进阿纪办公室时，把他错认成他的上司『阿肥』，只觉好笑。
「丁子言，你看够了没？」阿纪却被看得火大！
「喂！你知不知道不怎麽会笑的你，现在这张贼笑兮兮的脸有多恶心啊？」
子言听了也不以为然，而那本来强忍着笑、已经向上弯得厉害的嘴巴，此时更裂将开来！
「你还好意思笑咧！你的良心被狗叼到天不吐去吗？」阿纪的脸开始有点涨红。
子言见到阿纪那像热汽球般的脸，更是忍俊不禁。
「呸！」阿纪见他一直这个样子，终於炸了开来！
「当你丁子言的编辑八年之久还真是白当了！刚刚本尊明明已经站在你面前，你这瞎子竟还认不出我来，弄得阿瑟和大牛他们都在骇笑，你知道我有多尴尬吗？」
「阿纪，对不起，对不起，那不是故意的，真不好意思！」
子言忙不迭道歉，可是抱歉过後，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纪心中有气，，给子言一记白眼，不再作声。
「阿纪，只是数月不见，你怎麽胖那麽多呀？」
子言见反正已经把阿纪惹火，再气他一点点，应该也无所谓吧！
「子言，只是数月不见，你怎麽变得那麽八卦哪？」
阿纪学着子言的语气，他可不会任由子言耻笑！
子言笑笑摊摊手。
「我告诉你，新婚的幸福男人就是会容易发胖，你羡慕不来的！怎样，这行了麽？」阿纪瞪着子言说。
「行！行！变成昇天热汽球也行！」子言说罢哈哈大笑。
阿纪听到子言这般爽朗笑声，却有点愣住，不过，子言现在嘲笑的可是自己，他总得反击！
「嘿！笑吧！笑完了你的嘴巴最好给我合拢一些，我才不怕告诉你。」阿纪斜着眼睛，不屑地说。
「告诉我什麽？」子言边笑边问。
「哼！再过不久呢，我便要当爸爸了！」阿纪不甘示弱，得意地宣布。
「到时候我会更胖更壮，好有做老爸的样子，怎麽样？我怕那时候的你，下巴会得掉下来还来不及捡呢！」
阿纪嘴里咒诅，面上却难掩喜悦之色。
「真的麽？那麽快便当爸爸了吗？那真的恭喜你啊！」
子言由衷地替阿纪高兴。
「废话少说，可以谈正经事了吗？如果赶不上合约上订明的出版日期，我被老板炒掉了，你来帮我养儿子吗？」
「那也不防！」子言笑答。
阿纪诧异，今天这个在他面前嘻嘻笑的大男孩，根本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丁子言。
他跟子言一起工作多年，对子言认识非浅。
在阿纪的眼里，这个天才作家虽然不至於自闭，但有时候实在太过自我，而且也免不了写作人的敏感，总是想得多，说得少。
明明非常懂得表达，可就是吝啬说话，感情都放在心里，只会偶而在写作中流露。
不是说子言很难相处，出来跟他们这些出版社的伙伴吃饭聚会的时候，他还是会和他们聊聊天什麽的，听到有趣的话题，也会稍微的笑个一笑。
只是，子言的态度，总是淡淡的。
阿纪甚少见到子言有这般开朗的心情，也别期盼他会开怀大笑，主动说笑就更加不用妄想了。
阿纪觉得，今天的子言，像是换了另一个人似的！
「你这小子，不单变八卦了，还会说笑呢！你吃错药啊！」
「你让我想想看，唔……」子言假装认真地想，然後说：「应该没有。」
阿纪见子言仍然继续在玩，还玩得这麽乐，於是便配合他，飞快地伸出手想要摸他的额头。
「不用想，我看你八成是发烧啦！」
「好！不玩了！」子言敏捷地闪过阿纪的手说。
他拉拉衣襟，清了清喉咙，认真地指着电脑萤幕。
「这样吧，我的编辑先生，这里我会看着办，但是另外那些便不大可能了。那些情节我不想修改，也没办法改用其他方式表达，如果不那样写，整章故事便会变得索然无趣了。」
阿纪细看一遍後，想想也觉得不好勉强，而且现在的子言肯听他意见修改一点点已经算不错了，以往的子言总是不肯那麽轻易让步的。
「嗯，你说得也是，就这样吧！如果没了你想表达的那种感觉，也变得没有意义了。」
「那我尽量在这两天改好电邮给你。」
「很好！」
阿纪简直不敢相信事情竟这样顺利，他立即把要改动的地方做好记号，寄到子言的电邮信箱。
「子言，我还有事情要跟你商量一下。」他一边寄邮件一边说。
「什麽事？」
「是这样的，因为你这次写作风格上的大蜕变，你新书的封面和插画，我打算试用新人，看看能不能跟你擦出火花，你觉得怎样？」
「我没有意见。」
子言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就好！」
其实阿纪早已猜到子言会是这样的反应，於是把想好的计划告诉子言。
「我或许会到几间国内有名的大学，找那些美术系的大学生试试看，希望在年青人那里，能够找到些风格清新一点的作品，好配合你这本小说的题材。等我收到作品再给你看，好不好？」
听阿纪提到美术系的大学生，子言想起了沈泓。
他问阿纪：「呃，我刚好认识这样的朋友，我可以找她来试试看吗？」
「当然可以罗！老兄，这可是你自己的大作耶！」阿纪看向子言，笑着说：「难得你这样着紧，反正我也想多找几个人来画，到时作品出来了，我们再选最适合的不是更好吗？」
「嗯，是的。」
「那，你跟你朋友联络好便告诉我，我要跟他约个时间见面，说清楚我们对画的要求和给他的条件。熟归熟，细节还是先讲清楚比较好！」
子言点点头说：「说得也是，那麽约好我再找你！」
「嗯，要快喔！」阿纪叮嘱子言。
「知道了！那我先走！」子言说罢便站起来准备离开。
「喂，子言！」阿纪叫住了子言。
「什麽事？」子言转身问。
「你……好像有点变了耶，发生什麽事了吗？」阿纪终於也是问了。
他总觉得，子言在这几个月里，一定是碰到什麽事才让他有这样的改变。
子言但笑不语，耸耸肩推开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