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娉記 — 本章 (3)

──你只有两个选择,妓女还是杀手?

她唰地抽起长剑,剑身上闪动着光,不知是血光、剑光、还是月光。她突然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要在黑暗中生存,不是被人凌辱,就是凌辱别人,你只能从中作出选择。

是衍冰冷无感情的脸,冰冷无感情的声音。

一个极细小的声响将她从回忆中拉回。剑下的那人因剧烈的痛楚忍不住嘤咛出声,他即将死去,可是人类生命中的某种强韧机制,仍将他在生死之间往复拉扯。她一瞬的分心,结果是使得先前的出击偏失锋尖以致没有一剑毙命。

「唔……啊……」

他仍不住地发出痛苦呻吟。

她紧蹙眉,很快,她朝他补下一剑,凌厉的骇人。

天边的弯月在乌云散去後露出貌儿,照亮了林子。不久前这里下过一场大雨,林里一遍泥泞,到处积洼,洼中盛水,可以映月。那无数洼,生出无数月。

她身上很乾净,她出现在雨後。她很美,一头黑发比夜还黑。月光相照下,姣美的面目令人叹息。

长剑的光还在闪动。

见了夥伴被杀,在女子半尺之外的另一个男子,知道自己终也逃不过,哇啊一声,他陡然冲向闪动的剑。他唯一、也是最後的知觉是,他见到落入人间的天上月。光弦一晃,他再也无法视物,眼前是一片代表死亡的阒暗,没有痛,也没有光。

操控着月之弦的女子,一动也不动,默然地凝视倒在她身近的两具躯体。浑圆的血滴滑溜地从垂下的剑尖溅落水洼,打破水中月。

雨後的月很清晰,泻了人间一大片,照亮了林子,也笼住了月下人,笼住了她的发、她的肩、她的手,和她的剑。

月光下的女子是一个杀手,一个不容失错的杀手。

月似下问,卿本佳人,奈何为寇。

「洛常、薛幸、白易处!」

众数的黑衣人阻挡下他们的行进,一一点过他们三人的名字。

郊外的疏林中,除了压倒性多数的黑衣人,另有青、黄、白衣三人,这三人便是他们口中的目标。

从这群黑影悬丝自天而降,到团团包围住他们,他们三人依旧没有丝毫惊惧的表情,神色自若。环视围堵在周围的黑色人墙,其中一人道:

「喔喔,看来这一次的很强呢!」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黑衣人群同时展开攻击。

一边架格住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另一人不忘回应黄衣友人:

「是啊,看来他们的主子有把我们的建议听进去。」

本以为是个空隙,一黑影就要突袭说话中的白衣人,哪知下一瞬自己已被打的飞远。白衣人仍气定神闲继续道:

「建议之二,既然是大白天,就用不着扮得一身黑漆漆的,实在是太醒目了!」

蒙头包脑不见真面目的黑衣人,如果此时拆下脸上蒙布,真不知道是何表情。

「你有资格说人家吗?」黄衣人语气讥讽,手里也不饶人,一一把敌人发射出来的暗器奉还回去。「姓白就非得穿的一身白吗?真是蠢极了!」

受到数落的白衣人一脸不甘。

「总比你呢,像是全身患了懒黄病。」

「咒我染疸,好啊你!」

「够了,你们。」

青衣人开口了,他一方面止下那两人没完没了、等级极低的嘴皮争斗,同时也要求那群黑影住手。情况非常明显,这群突袭的黑衣绝非他们对手,再耗下去对双方已无意义。

眼见己方人马已折损过半,黑衣同夥中立刻「撤」字一出,所有人连同伤者一并迅速退走。

「跑得还真快呢!」黄衣人吹起口哨。「这已经是这半个月的第三批人马了!到底是谁在找我们麻烦?」

「你说错了,不是来找『我们』,是来找你的。」白衣人笑着应道。

「哼!少胡说!」

黄衣人可不觉得那群神秘兮兮的杀客是特地为他来的。

「我也认为是薛幸你。」青衣人开口。

「哇!洛常你也这麽说!」

白衣人以事不关己的口吻说:「不服气的话,就去查出主使者来,洗清自己的冤屈。」

「对喔,只要问出那些家伙到底是打哪来、为谁而来的,一切就清清楚楚了!我可不愿顶这无名罪。可是现在人都跑光了,要找谁去讨问真相?」他睨向某人。「这全是放他们走的『某人』的责任!」

洛常只冷哼一声,完全无视薛幸的挑衅,这让薛幸快要光火起来,眼见情况不妙,白易处连忙出来打圆场。

「这件事确实要查清楚,全往薛幸身上赖,自然是不对。不过到底该由谁去查这件事,用一个公平客观的方法来挑出人选好了。」

不弄明白那些黑衣人究竟从何而来,继续每隔两三天就冒出一批人,实在是烦不胜烦,再说跟小喽喽打,还不如快点捉出他们的头头,一气解决的妙。剿破敌人老巢,听来酷帅,可是前置工作,也就是情报的打探,却是琐碎的吓人。他们三人中,谁也不肯自告奋勇揽下这麻烦差事。

「不如这样,我们来比比看刚才各自对付了几个黑家伙。」

「好方法。」

「这才公平!」

这个裁决方式任何一个成熟大人大概都不会认真看待,两人却都兴致勃勃地附和了白易处的提议。

「十一。」洛常好整以暇。

「七。」薛幸不安的看着其他两人。

「九。」白易处笑了。

白易处拍拍薛幸的肩。

「是你了。」

「是我了……」

薛幸喃喃自语。

可恶!他中招了!洛常、白易处一搭一唱早就设计好这个圈套让他往里头跳!

「你们!」

洛常睨看薛幸的苦脸,冷酷道:「那就给你七个时辰!」

「七……」

趁着薛幸尚来不及有所反应,洛常、白易处立刻脚下轻功一展,绝尘而去,丢下兀自搔脑不已的薛幸。

林中只余啸声──

「我们在前面的南鲲城等你!」

「南鲲城」是位在京畿大道上的一座大城,商旅过往频繁,市集贸易热络,城内以食宿与游乐的生意尤其繁荣兴盛,人称「飨都南鲲」、「家财尽散在南鲲」,南鲲城正是这样一座玩乐之城。

俯看市街熙来攘往的人流,客栈二楼茶座上倚窗而坐的两名青年正一边品茗一边闲聊叙谈。

白衣飘然的是白易处,他不时轻摇摺扇,乍看之下是个气质彬彬的文生,秀雅端丽的眉宇间透着「此心到处悠然」的潇洒与自怡,俨然是个浊世佳公子;与他对坐的是面容冷凛的青衫侠客,五官深刻如刀雕,无时不散发着男人不敢轻易接近的戾气以及叫女人为他争前恐後的魔魅。这奇特的组合令同在茶楼里的人忍不住往他们身上多看几眼。

「好慢啊!」

白易处虽这麽说,脸上表情模样却不是那麽一回事。他端唇微笑,安然自在。

「十之八九是事情搞砸,脚底抹油溜了。」

生冷的口调中带着嘲讽,这是洛常贯来的说话方式。

「有理。」

白易处对洛常的说法颇有同感。可这两个人虽对着不在现场的朋友拚命挖苦,却也没有丝毫要起身离开的意思,茶还是一杯一杯的接着入喉,直到有人打断他们──

「好玩的来了!」

突如其来蹦入两人之间的第三者,是个草莽大汉,他大着嗓门对两人喊话。这个人就是薛幸,虽然晚了洛白二人一步,他也已经到了这城里。

挑了个洛常对面的位置,薛幸故意用力的坐下。

「你足足用了七个时辰三倍以上的时间。」

洛常沉着脸说。薛幸粗鲁的大动作,把他桌上瓷杯里的茶水震了好几滴出来,又更加多了他的几分不悦。

使尽拐骗之术让他去出这桩苦差的两个黑心朋友,居然在他奔波辛劳之际,闲闲地喝茶兼嗑牙?最後甚至还嫌他花时间没效率?罢了!这帐下次再算,眼下的这件事重要,也有趣地多哩!没空理会洛常的无谓找碴,薛幸一脸兴匆匆地道:

「你们还记得上次那个求洛常垂青不成的赵妮裳?」

「『赵大赌庄』的赵二小姐?」

看来记得比当事人清楚的是白易处,薛幸吹了口哨。

「正是那个泼辣得很的赵妮裳!」

薛幸也对那个赵二小姐印象深刻。

每次洛常因为女人捅出的篓子,总是得由他和白易处这两个可怜人为他收拾善後。

洛常虽然外表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可喜欢这味道的姑娘偏偏就不少,总以溶化那层冰为自己的母性天职。明明打着不爱女色的招牌,却还是有拿「以绕指柔化百链刚」为志向的女子前仆後继而来。对於那些硬凑过来的女子,洛常倒也没自比柳下惠,只是赵妮裳似乎不对他的胃,洛常终究没对她出手。

这也难怪洛常在一时之间难有联想,他的花名册可是比江湖百晓生的名人簿还长还罗嗦!「不爱女色」?呸!这正是吸引花蝴蝶们的最佳伪装!──薛幸曾不屑的这麽说过。

「就薛幸的水准来说,这个比喻可能就是他一生最高的杰作了。」白易处当时是这样附和的。

「那个哪派的掌门千金、那个谁家的浪荡女侠,冷面洛常可是来者不拒、尽收入袋。可偏偏她赵二小姐使尽一身工夫,还是被洛常硬生生推个老远。求欢被拒,她赵二小姐的面子哪挂的上!一恼之下,她花钱买下杀手,说要宰人报仇!」

「杀我?」

洛常勾起嘴角冷冷一笑。所以他才不想沾上赵妮裳,仗着家势财力,自以为是,任性妄为,谁不称她意就该死,这种女人比什麽都要毒辣可怕。

只是,他倒有个地方料错了。

「不。」薛幸凝着一张脸正色道:「她下重金要杀的是老白!」

「杀我?」

虽然跟洛常说的是同样一句话,但其中的语气与意义可是差多了。

白易处可奇了,他不记得自己招惹过那个赵二小姐。他无辜极了:「她该找的应该是洛常吧?始乱终弃的是他不是我。」

「我自始至终没主动招惹过她。」洛常难得为自己的清白辩驳。

「才两个月前的事情,你们俩就忘得一乾二净啦?」薛幸没好气的说,为什麽非得由他来唤出这两人的记忆不可?

「上回我们路经白雉城时,被赵大赌坊请去作客,熟料赵二小姐一眼看上洛常,百般献媚,硬要我们在城多留一些时日,这一停下,我们就在赵大赌坊白吃白喝了近半月,还毫不客气的在人家赌桌上狠狠刮了一大笔!最後在离走前,为了彻底摆脱赵妮裳的纠缠,洛常要老白配合演戏,什麽『赵小姐,我不是不愿要你,而是我根本就不要任何女子!』、『常,你是在向二小姐坦白我们之间的关系吗?』,边念台词,你们两个大男人眼睛还边瞟来瞟去的,摆明你们之间有断袖之癖、分桃之情!把人家活生生地吓退了好几里!」

「所以我们才终能轻挥衣袖、心情愉快的离开白雉城,不是?」

对赵妮裳而言,可完全愉快不起来。戏演得太逼真的结果是,赵妮裳事後越想越不甘心,以她一个婀娜女子竟然争输给一个男人,满腔怨恨都倒到了白易处头上,复仇锋尖遂也跳过真正的肇始者,指向了白易处这边。

切齿定要白易处死得凄惨的赵妮裳,转身找上杀手为她报仇雪恨。既然她出得起钱,要请杀手,就非当今世上最高价的杀手莫属!

「没错!赵妮裳找来的杀手,不是其他寻常角色,正是江湖上人人闻之丧胆的『司徒氏』!」

「哼!还真像是赵妮裳的作风。」洛常冷沉的脸挂起一抹轻蔑的笑。

「所以那些黑衣人就是『司徒氏』派出的部众?」听了薛幸的一番说明,白易处打开手中摺扇轻摇。「不过,这传说中的『司徒氏』也不怎麽嘛!」

以赵大赌坊富可比国的财力,当家的二小姐想要请出绝世杀手哪里难了,「司徒氏」便是现今江湖上最高价的杀手集团,据说从无失手,只要出得起高额的酬金,他们可以为委托者杀掉任何人,除此之外,「司徒氏」在武林中,一切成谜,是个连江山百晓生也无法窥知其奥的神秘组织。

「老白你可想错了!至今为止,登场的都只是些负责试探下手对象实力的小喽罗。」薛幸的表情可不像另外两人那般漫不在乎。「等到他们真的摸透你的底细之後,就会派出足以将你一击夺命的绝顶高手来了!」

「这样岂不是多费一道工夫?」

「对别人可能还不会这麽麻烦,可是对方对你白易处到底是江湖哪号人物根本摸不着底。所以为求慎重,他们必得先来探个究竟。」

想来司徒氏很看重它「万无一失」这块招牌,小心翼翼到已经不惜折损小兵、连派几批人马先来探白易处的实力。

与洛常、薛幸不同,白易处这名字是近两年才在江湖上出现的,他究竟是平庸之辈亦或是隐世高手,在尚不清楚对方的来头下,司徒氏不会冒然出手。在这三次试探之後,虽未尽了解白易处的身手,但他身边总有洛常、薛幸二人鼎力相助,面对此二高手,司徒氏定得拉高层级对付白易处。

「反正赵妮裳有的是钱,司徒氏为了完成这桩生意,一定会倾尽全力。而现在司徒氏已经决定要让他们最顶尖的杀手为老白出马了!」

不同於之前戒慎紧张,薛幸突然变得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就像完全不干他的事,他笑咧开了嘴:

「你逃不掉了!」

「事到临头,是兄弟的话会帮忙吧?」

其实白易处没抱多大期望,不过基於人性本善、互助互信的原则下,还是开口问一下。

不过薛幸和洛常的回答也太过直接了。

「我们会闪。」

薛幸认真的说。

「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始作俑者的洛常更是狠心绝顶。

「喂!喂!你们太也无情了!」

「别这麽说,兄弟。」

薛幸拍拍好兄弟的肩。

与薛幸互换眼神,洛常随後吐出令白易处更加钝口无言的话来。

「死前尽欢胜过死後哀荣,与其在你死後才镇重的对你凭祭聊表诵哀,想你白易处也不屑那世俗之举,不如趁你生前,带你享尽世上极乐,在将死之际也才不会嗟叹枉走人间这麽一趟。」

「没错!在进黄泉地府之前,就让我们带你好好享受一下!」薛幸咧开嘴大笑道。

「什麽意思?」

白易处不解的问。这两人到底想耍什麽把戏?

面对白易处的疑问,薛幸只贼兮兮的一笑:

「你以为我们是为了什麽要来这南鲲城?」

琉璃钟,琥珀浓,

小槽酒滴真珠红。

烹龙炮凤玉脂泣,

罗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

皓齿歌,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

桃花乱落如红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

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李贺将进酒)

将前人诗词与笛鼓和歌讴吟,数十名穠艳伶妓在「醉花荫」的舞堂上摇摆细白纤腰,随歌曼妙起舞。正红色的幔绢大肆铺陈,流金香粉,笙歌进酒,这里是寻芳客流连忘返的销金窟,美人醇酒、歌舞珍馐,叫人快活地忘了今夕何夕,「醉花荫」的大堂上,左右两侧新贴上「竞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的金红贺联,堂间酒宴大开,宾客如云,豪华欢乐更胜过往。

「百花王」的选拔是南鲲城每年一度的盛事,每年春天开始为期一个月的考选,由城内各妓坊挑出数位不等的头牌红妓参与竞赛,最後经选夺魁者,则谓当年的「百花王」。南鲲城因商旅兴盛,妓业发达,其间姿貌一流者不在少,要从中胜出,可想竞争之激烈,得主水准不输京城的花魁。

一旦是自家姑娘争得了此头衔,妓坊更是将此视作最高的殊荣。有了「百花王」这尊佛坐镇在庙里头,今後就是大把大把的银子不停流进来,怎能不让丝竹锣鼓掀翻了天!

待乐声歇停,庆祝节目暂时毕了,整屋子的人们开始噪动起来,竞相大喊:

「百花王!百花王!」

「醉花荫的百花王!」

在喧腾声中首先登场的是醉花荫的妓院老鸨,她福态的身体先是一揖,才扬声说道:

「咱们南鲲城第一十七回的『百花王』决选,在前些日子热热闹闹的展开了。经过六六三十六道重重把关、七七四十九天的激烈选拔,从南鲲城九九八十一间妓院中,由五五二十五位主审一致决议通过,最後终於评出的百花王,毫无意外、毫无争议的,就是咱家醉花荫的龙邈云龙姑娘!」

「吆!」

「好!」

「醉花荫的百花王,还不快出来让我们见见!」

底下的客人们不断鼓噪。

老鸨扬起手,又要说话,想知道她接下来的话儿,底下人连忙噤了声。

「咱醉花荫承各位爷儿不弃,才有今日这样的风光!为了答谢各位的鼎力支持,今儿个特开首例,咱的龙姑娘这就将首度公开现身在各位面前,让久慕芳容的各位一睹佳人!」

听了老鸨的这席话,人们更兴奋了,无不仰长脖子抬高脑袋,眼巴巴的盯着待会儿百花王将要现身的二楼楼台。

今年的「百花王」头一次落在这醉花荫,想来这花嬷嬷肯定是费了一番工夫才觅到了这棵摇钱树。可这「龙邈云」却神秘的很,从来不接生客,捧再多的银子也难求得一睐,更不曾公开露面,这样难得一睹花容的头牌,那间妓院寻去?龙邈云的神秘,更提高了寻芳客们的兴趣。

原本安坐在座位前的薛幸也忍不住磨拳擦掌起来。

「要出来了!今年的百花王!」

「就算能会上一面,也不表示就能够同美人共度良宵。」一旁的洛常明显冷静多了。洛常、薛幸在今夜宾客云集的醉花荫订了一桌所费不赀的酒席,不消多说,他们和其他人一样,也是为了今年这南鲲城的百花王而来。

「我们可是事前就说好,今夜一定要为老白标下花魁的!现在却开口说可能会办不到?认你这兄弟真是枉然了!」薛幸大声说道,义气凛然,倒是叫当事人有些承受不住。

白易处怎麽也想不到,两个朋友硬拉他来的地方,居然是妓院!

「你对这里的规矩很熟悉?」白易处狐疑地问。

洛常平声答道:

「每年的这时候,南鲲城都会举行『百花王』的选拔,我抱着增长阅历的心情访过几次。」

「反正是洛常推荐的地方,听他的准没错!」薛幸大拍手道。

「是、是。」白易处打开手上摺扇,一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损友啊!莫怪古人都说择友要慎。

就在这时候,前方一阵骚动,且渐往整座大厅渲染开来。

原来,是众所期待的「百花王」现身了!

由小鬟搀着,娉娉嫋嫋的从里头缓步而出的绝代佳人,荷袂蹁跹,羽衣飘舞。

这一瞬间,所有吵闹的声音都暂停下来。云鬓雪颜的她彷非尘世人,她一出现,周遭的争妍俗花马上褪了色似地,群芳黯淡,全部人的目光都聚焦往犹如花中之王的倾城名妓身上。

和其他人一样,白易处抬头看她,难以移神。与好友不同,他向来对流连花丛不感兴趣,今日来看这所谓的一代名妓,也是被洛常薛幸硬带来的。但眼前这「百花王」,那模样哪里是什麽名妓的艳容,那身温雅丽致、超脱气质,原该是侯门的大户千金!

不打一声招呼,龙邈云兀自在楼台上就位坐下。看着众客呆愕的反应,妓院老鸨花嬷嬷满意的直点头。

「见过咱家千娇百媚的龙姑娘,各位都明白咱这百花王的封号得来不假了吧?劳各位今夜不远千里而来,实在是感激又感激,只是咱们龙姑娘说了,今晚只接一位客。」

「什麽?」

「一位?」

楼下群起噪动。

「安静、安静!」老鸨花嬷嬷熟辣地压下场面。「孤傲的花儿才更显美,咱家的龙姑娘生性冷僻了些,莫怪啊。不过别担心,这是人人都有机会,个个有把握,用不着六六三十六关,只要过得了咱家龙姑娘出的小小测试,就能上楼喝姑娘手斟的一壶茶了。」

「我说花嬷嬷啊,你是官老爷选女婿吗?还要比吟诗作对,这我可吃不消了!」楼下的客倌抱怨道。

「唐公子忒也小看自己了!公子书香门第,作文章谁能及公子您啊!咱家这里是妓楼,当然是比吃饭喝酒罗!」花嬷嬷呵呵笑道,随即公布测验题目:

「第一道题最简单了,就是拿白银百两来跟嬷嬷咱买坛烧酒。过了这第一道题,才能有资格继续接下去做後面的题目。」

众客吃惊地看着花嬷嬷捧在手掌上的那一小坛酒。才不过半斤的烧酒竟敢讨价白银百两!

那烧酒绝不是什麽佳酿,说穿了,要想成为百花王的入幕之宾,至少得先掏出百两来,这便是第一道题的用意。

为了一亲美人,不少衣着风光的客人都不吝啬的一把付清。

「啧啧!这可真吃人!」薛幸紧张的问。「这下怎麽办?」

洛常倒是大方的在妓楼里的人端来的银盘上放上一纸银票,要人把随後送来的烧酒留在白易处面前。

「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白易处故作咋舌。洛常有这笔钱,倒不会叫他太吃惊,这不过是他们前阵子在赵妮裳的赌坊所赢来的一小部分罢了。不过,他倒是对接下来会出现什麽刁难古怪的题目感到兴致勃勃。

「这是下一道题。」

这时,龙邈云身边的小鬟站前一步,从楼上对下面朗声说话:

「嘴不就坛口,手不碰坛底,喝乾坛中酒。」

「耶?」

众人觑疑相望。小鬟亮脆如铃的声音,清楚的公布了第二道问题,「嘴不就坛口,手不碰坛底,喝乾坛中酒」,可是他们怎样也想不通该如何在手不握坛的情况下喝乾眼前这坛酒?

「解谜的时限为一柱香。」

随着小鬟话落,整间醉花荫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苇杆!」

突然有人大吼。不错,要手不握坛、瓶不就口的喝完坛中酒水,能想到的就是利用苇杆这个方法了。

「这时候去哪里弄来一根苇杆啊?」

只有一柱香的时间,再怎麽样还是不可能在时限内弄到这玩意儿,不过还是有想拼一拼的人立刻冲出醉花荫,想去远处的河岸上拔一枝苇草来,只是等他回来时,不知已过几柱香时间了。

「拿长杓子来!」

又有人想到其他好法子。

「去厨房拿长杓子来!」

想必这儿的人都不吝啬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智慧,嗓门一个比一个大,谁一提出点子,其他人马上跟着学上。只见满屋子的人人手一支长短大小不分的杓子,拚命往坛里舀出酒喝。然而以长杓取酒有个败点,就是不管如何做,到了最後依然会在坛底处留下无法被舀起的余酒。

「『喝乾坛中酒』也是规矩其一啊!各位怎麽都剩了下来?」

穿梭席间,花嬷嬷一边巡视检查,嘴里叨念不停。

「可惜、可惜!真是可惜!」快把厅里巡了一圈,依旧没半个合格者出现。「恐怕今夜谁也没法进我们龙姑娘的香阁了,可惜啊!可惜!」

待走到某一酒桌前,这才终於遇上一个把坛中酒全部喝尽的宾客。

「唉啊!了不起、真了不起!」

花嬷嬷大声称赞这个全场中唯一的胜出者。

「坛子里的酒全喝得一滴不剩!了不起!『嘴不就坛口,手不碰坛底,喝乾坛中酒』,这位公子您是怎麽破解这道谜题的啊?可否说上一说?」

「倒不是什麽巧计。」

那位被问到的客人打开手里摺扇轻摇。

「只是让我的朋友为我斟酒罢了!」

他举起手中酒杯。

「什麽?!」

众人讶然张大了嘴。

白易处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我既非以口就坛、以手握坛,仍是饮尽坛中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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