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凡坐在凌霄楼二楼的议事厅内,各城的商行总管都会聚集在此做一个月营运情形的报告。
他不经意地瞥向窗外已暗的天色,显示出他并没有专心在总管们的报告上,这还是头一遭,议事厅大开的窗口吹入的凉风也抚不平君无凡纷乱的心绪。
今天一早仇则御就带着古雪胤回北焰城,得离开好些天才能回来。临行前,古雪胤悄悄地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而那句话正是扰乱他办公,令他一整天都无法专心的罪魁祸首。
一旁的一名总管看出了君无凡的心不在焉,提议道:
「庄主,您似乎有些累了,咱们这个会,明儿个再继续可好?」
「也好,你们都先回去吧。」君无凡摆了摆手。
各总管们收拾了东西,鱼贯而出。待人离去,君无凡才缓缓站起身,他并非真的累了,只是一直搁在心上一整天的一件事,他想弄清楚。
走出凌霄楼的偏门,他走入林子,古雪胤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她说──
『庄主,如果你无法给水芙幸福,那至少也请你不要让她痛苦。』
没来得及问清楚,仇则御早已带着古雪胤跑得老远,只留下一团一时间厘不清的混乱占据了他的脑海。
这话代表什麽意思?
从不认为自己对水芙的喜怒哀乐有任何影响力的君无凡,在试着理解之後,心里的混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像是喜悦却又不踏实的感受。他知道,水芙眼中向来只有水蓉,亲情是她的全部,而爱情不曾在她心中占过一席地位,他也不曾想过那颗淡然如水、无波无澜的心也会有被某个人撼动的一天。
而那个人,竟是自己。
他答应她要娶岳云凝来换回水蓉,他不想再看到她为了水蓉而郁郁寡欢的样子,可是他心里总有那麽点犹豫。一趟南下的行程给了他仔细考虑与沉淀思绪的时间,他认为,婚姻是一生中仅有的一次大事,既然不能重来,他希望他娶的是一个他心爱的女人,一个他愿意以一辈子的时间守护的女人。
思及此时,一个名字无预警地落在心上──古水芙。
好似这个答案是由心底最深处窜出,牵引着一个深埋已久、连自己都没注意过的答案。
他竟然这般牵念她。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教他心慌,他忙乱地捡拾散乱的思绪,拼凑出一个他能接受的事实。但,就算是事实,却终究来得太晚,他既已答应水芙,怎能轻易地让私念动摇了自己的决定?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他已走到了净灵阁门口,他却步地伫立在窗边,静静地观察着屋内的人影。
「水芙小姐,今天表小姐真的太过份了,要不要告诉庄主,让庄主替您做主?」屋内替水芙打抱不平的灵漪跺着步子。
「灵漪,不准乱来,一个字也不许向庄主提起。」大概是古雪胤前脚刚走,下午岳云凝的後脚就踏进净灵阁冷嘲热讽地耀武扬威了一阵,所以水芙一贯平淡温和的口气也难免多了分严厉。
「水芙小姐怎麽能这麽任表小姐欺负?实在委屈。」
「别去理会便罢,反正我待在这里的时间也所剩不久了,就由着她去吧。」
「水芙小姐……」灵漪噘起嘴表示对水芙太好的耐性感到无奈。
「好了灵漪,我累了,你也早些休息吧。」水芙揉了揉额际。
「那小姐歇息吧,灵漪告退。」灵漪退出净灵阁,在漆黑的夜色里一点也没发现暗处的君无凡。
屋里的水芙绕过屏风,正欲走入净灵阁的内室,君无凡思索了一会,踏进了屋,此刻的他心里有种迫切,让他不得不先抛开礼教的规范。
「庄主?!」才想反身关好房门,却出乎意料地发现君无凡正站在门外。「这麽晚了,有事吗?」
君无凡往前跨了一步,踏入这方盈满她身上清香的天地,「我有事要与你谈谈。」
「急事?否则这麽晚了……」水芙这才发现今晚的君无凡似乎和平常有些不同。
「是关於我们之间的事。」他灼如星华的眼神让人难以规避。
「我们之间?」一不小心,心神竟被他炯炯的眼眸摄去。
「那些在我们心中不曾被正视的感觉,该是面对的时候了……水芙。」
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唤她的名,低沉氤氲的嗓音莫名的教她心头一震。有种奇特的压迫感,由胸口窜至喉头,抵住了她的咽喉,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庄主你……」
他跨前一步,天然的发香盈身环住了他,「你是如此聪慧的女子,却不懂得善待自己。」
喑哑的声音在耳边萦回,却又温柔得似风,在止水上撩起阵阵涟漪,扩大、再扩大……
「你对我,真是那般感情吗?」想问,却又像是有些恐惧,以致於脱出口的话语,仅余气音,那麽微弱,却每个字清清楚楚地窜进水芙耳里。
尚存的理智在做最後的挣扎,彷佛只有此刻,她无法诚实。他就要迎娶岳云凝姑娘了,即使她说了什麽他冀求的答案,又能改变些什麽?
「为什麽沉默?」
「……」他炽热的目光不容许她的欺瞒,即便有千百个掩饰自己真心的答案,她也说不出了。
螓首有如千斤般重,想摇个头代替回答却使不上力。
「水芙……有一份不知何时开始便根生在我心底的感情,我一直没有面对过,好不容易,我终於认清了……」
坚固的双臂紧实却温柔地将水芙箍入自己怀里,像是要将她融入自己心口。
「我爱你。」君无凡沉重的语气夹杂着释放情感的快意,「起初,我便发觉自己对你有份特殊的情感,但我始终以为那单纯的只是一种同情所衍生的怜惜,从不去在意,也没有去分析,但这些日子下来,那份情感竟已强烈到不再是我所以为的怜惜。」
面对这番赤裸裸的告白,水芙在他怀里红了眼眶,不敢让她看见。
他怎麽能现在才告诉她这种事?已经改变不了什麽了不是?他却说出这番话,教她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