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下堂夫君出牆妻 — 第十四章 鏡花水月終成空(完結)

平日一到集会便会异常安静的陆家宗堂,今日里却添了几分不和谐的色彩。

只见宗堂内,每一个男人都正襟危坐着。廊外隔了几排座位,垂着帘子,似乎里头坐着的是分支或者偏室里也还算说得上话的女人。这些女子之所以可以到这里来,多半都是因为她们家族能够说的上的男子不在或者已经去世,继承人又尚为孩童,不得不用她们柔嫩的肩膀来撑起一片天。

堂内,陆宣文自然是坐在了大长老的左手边第一个位置。这个位置,曾经属於他的父亲,後来母亲为了他,又被这位置一拴拴了十余年,现下,终究是轮到他了。

在他对面,二长老的右手下边的第一个檀木椅上,坐着的人却是陆起良。按理说,今日他父亲应该到场,起良实在不忍心父亲对着母亲疯癫的模样,便主动提出自己带母亲来了。

「良儿,你看,花,花。」

起良望着近在咫尺的堂兄,心中五味杂陈。他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陆冯氏就好像感受到了儿子的不快,像是献宝一样,将自己刚摘来玩的满手紫藤,捧到了起良面前。

「嗯,孩儿看到了。娘,乖乖坐着,咱们等会就离开这,好不好?」

起良扶着母亲的手有些颤抖,却并没有让自己的声音表现出异样来。堂内的男人们看着这样的场面,眼里依旧是冷的。然而廊外的那些当家的女人却都或多或少的脸色异样起来,怜悯,同情,悲凉,转瞬即逝。就好像是绚烂的烟花,消逝以後,留下的又是一片冷冷的黑。再美好的东西,只要与软弱有关,她们,或者他们,都得选择去遗弃或是暂时忘记。

遗弃得毫不犹豫,忘记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突然,宗堂内的气氛似乎更加凝重。全场的人都神经紧绷地盯着陆冯氏,好像只要这麽看着,就能够看清楚想明白这些天来的离奇事端一样。

陆冯氏虽然疯癫,却并没有傻,感受到了他人的敌意与猜疑,吓得只留眼泪,却不敢哭出声来。其中,虽然宣文是笑着的,却让陆冯氏更怕。甚至不敢面向他。

宣文不置可否,也不再去瞧这个疯妇,抬起头来,看到了起良意味深长的眼神。

忽然,窗外紫藤花的香味飘来。宣文一愣,看向了门外。

原来,真的是自己的错觉。

现下是冷秋,又哪里来的紫藤花呢。更何况,是下着这样的雨,也就是专门做香料生意的二叔家,还能够有这麽精贵的乾花瓣供疯了的二婶玩耍吧。

活了的,真的是都死绝了。因为这里太冷,太无情。

正想着出神,突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乱了下雨的节奏。一个下人带着屋外的冷意与湿气一下便冲到了门口。

「各位老爷少爷,邹陆氏来了。」

说完,便侧身让出了一条道。众人向他身後望去,果然见陆焚香正站在门口,旁边跟着的还是那个小袖。

只是小袖与她家娘子一样,都已绾髻。穿着打扮,均是大宅贵妇的模样,哪里还有娇俏少女的影子。

宣文见到是焚香来了,下意识地看了看起良。他的表弟起良,此时此刻正在一心一意望着娉婷入内来的佳人,那双眼里,哪里还有对他深究的神情。焚香的出现,早已经将他的铠甲卸去,瞬间,陆起良只是一个心里满是装着遗憾与不舍的男人。

「大表哥,二表哥,各位长老。」

焚香低垂着眼帘,并没有去回应起良隐藏在眼里的热情。她知道,自己的冷漠会让起良心痛,可是,她若不这样,起良的痴情将他们两个弄得体无完肤。

她没有办法,只能用自以为是的办法去保护起良。

果然,起良见她只是公式地和自己打了招呼以後,就再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失落万分之余,倒也清醒了不少。

三个年轻人之间的微妙情感,就这麽被焚香的镇静给化解了。不能说没有人看出端倪,只是当他们注意的时候,那股暧昧早就烟消云散,哪里还有供来捕捉的踪影。

「嗯。焚香娘子,邹陆氏,今日与你来,是要你做个见证。」

「见证?邹陆氏不明,还请大长老明示。玉,不是已经交还陆家了麽?」

焚香疑惑地抬头问着。座下座上,所有的陆家男人脸上,都掩饰不住那一份尴尬。却又发作不得。看得一旁的陆家女人,真是大快人心。无端端地,都对这个陌生的陆家娘子多了几分好感。

女人,往往都是这样。

可以只是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理由,便流露出自己的依赖与信任。

一阵尴尬之後,大长老的声音再度响起。

「焚香娘子,正是为了这玉的事。」

一场大病,已将昔日精神矍铄的大长老的年迈之态显露无遗。此刻他正披着一件外衣,斜靠在椅背上,後面还有连个细心的随从伺候着。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便也被咳嗽声打断了好几次。

焚香抬头看着这个为陆家人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人,又看了看一直以来便觊觎大长老之位的二长老,突然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为大长老不值,又在为他从心里感到疲累。

「大长老有话,直说无妨。邹陆氏能够办到的,一定不遗余力。」

老人缓缓点了点头,看向了正在起良身旁玩得开心的陆冯氏。

「你二婶这般模样,实在突然,再者主室近日也有白事,老朽考量,这玉不如暂由你保管。老夫去向邹家讨个人情,还请他们能够让你在这儿多逗留几日。」

此话一出,宗堂内外一片譁然。

「长老!使不得啊!」

有人神情激动,站起身来激烈反对,声音都有些颤抖。依着那声音的方位,大概是主房偏室中的一个。

「焚香娘子已是邹家二少夫人,让她再管陆家庄,似乎有些不妥。」

不知道是哪里的外戚,坐在宗堂最周边,竟然也参加了讨论。一语中的。

焚香不语,只是瞧着大长老。她心中甚为明白,这个老人虽迂腐,却是一言九鼎的真君子。至於那个二长老,她便不得而知了。所幸的是,仿佛在关於二长老的为人方面,大长老与焚香已有共识,这大概是为何即便陆冯氏疯癫,大长老也不愿意将玉佩给主房偏室的长老保管。反而是想要物归原主。

「够了。老朽心意已决。你们若有异议,先与老朽争出个黑白来再说。在宗堂之上喧哗,成何体统!」

大长老望着自己的子孙因为那万贯家财而变得如此目无章法,心中悲愤交加,手中拐杖敲得地板咚咚作响。霎那间,宗堂之内又回复了平静。

就在这时,陆冯氏却嘻嘻笑了出来。突然将那手中的紫藤花瓣抛洒在了自己身上。

「巧语,巧语。巧语在哪儿?良儿,你说,巧语呢?她说过要陪我玩的,她在哪里?」

偌大的宗堂,竟然还有些这疯癫之言的回音。突然之间,没有一个人再敢吭声。因为陆冯氏口中的那个贴身丫鬟,早就在她神志不清之後上吊自尽了。

死前还留下了一封绝命书,将加害陆冯氏的罪一力承担了下来。这个小丫鬟魂归的地方,便是那株陆远德家中远近闻名的紫藤花柱。冷风夹杂着细雨席卷而来,伴着陆冯氏的嬉笑,怎能让人不寒而栗。焚香望着这帮人或惊或吓的表情,心中不禁一阵冷笑。惟有陆起良与宣文,是坐在主位之下,表情没有变化的两人。只是陆起良望着他的堂兄,眼里带着猜疑与若有似无的恨。

至於陆宣文,焚香却看不懂了。那样的眼神,与其说是坦荡,倒不如说是戏谑。

焚香,变的人,又何止是你一个。

忽然,焚香想起了那日他与宣文的对话。

宗堂的气氛一度尴尬而又凝重,正在这时,陆冯氏却又哭了起来。

「呜呜……我错了,我错了……大姐,大姐你不要追我……我错了……不要来追我,不要,不要来追我儿子。良儿,良儿,有娘在,不怕,不怕哦!」

陆冯氏一边说着,一边用自己颤抖的身体护住儿子已经不在娇小的身躯。仿佛在她的记忆里,她的良儿从来没有长大过。

「娘,我不怕。娘,您也不怕,不怕。」

起良一边安慰着她,一边轻轻抚着她的肩膀。好不容易将自己的母亲哄安静了,这才转过身来冷冷问道。

「家母确实已神志不清,各位叔伯同辈可还有任何不解之处。」

焚香低头不语,心中却已了然。

原来,这帮人竟然以为陆冯氏是装疯卖傻。对那玉佩,依旧不死心。起良的问话虽然直白,却没有一个人有不快的表情,除了面面相觑,别无他法。

大长老见不再有人提出异议,果断地说道。

「既然各位没有异议,就这麽决定了。陆家布庄,暂且交还与陆家娘子保管。待到主房主室与偏室平息近日杂乱,再议继承之事。」

「……遵长老之言。」

无法,堂上的男人们在极其不愿意地状况下,向大长老的决议低头了。

「焚香娘子,这是玉,请好好保管。」

一方红色锦盒,跳动着火焰的颜色,被郑重地交到了焚香手中。

「是,邹陆氏定然不负众望。」

焚香握着这盒子,心中五味杂陈。

一切,都在她的计画之内。

可是更多的,却又在她计画之外。

玉佩再一次回到了她的手中,她再一次成为了陆家说得上话的女人之一。

只是,这样的结果,是她想要的麽?

焚香抬起头来,看着宣文的笑,起良的疲累,只觉得心里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紫藤花的香味一直窜入焚香的脑海里,惹得她心中苦涩更甚。现实最残酷的地方便是在用昨日的回忆告诉你,你再也回不去从前。

在离开宗堂的时候,焚香的一滴泪滚落在那大红色的锦盒上。即便是坐入马车内,焚香也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愉悦的神情。小袖在一旁看着,大为不解。

「娘子……」

她轻声问道。

「老爷给您的玉佩还回来了,不好麽?」

焚香默默摇了摇头。用手抚摸着那熟悉的锦盒。想这陆冯氏的疯癫,陆张氏的死,还有宣文和起良的剑拔弩张,以及自己的转变。一切的物是人非,让她迷茫不已。

「镜花水月……终是空……这盒子里装着的,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小袖皱了皱眉,不明白自家娘子的话。只是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马车外,雨不知何时下得更大。

宗会散了的时候,宣文主动找到了起良。

「二弟。」

起良回头见是宣文,表情依然冷漠。只是要丫鬟将母亲先扶上了马车。这才对宣文行礼。

「大堂兄。」

「香儿要我来问你,咱们儿时玩耍的那紫藤花,可还在呢?」

起良听到焚香的乳名,冰冷的表情终究出了一丝裂缝。因为一个名字,他露出了心中原本的悲苦。

「……告诉香儿,实在对不住,那紫藤花,不久之前,已经枯了。」

宣文含笑点了点头。

「为兄会告知香儿的。二弟保重。」

说着,宣文便要往家里走。

「堂兄!!」

「嗯?二弟可还有事?」

起良望着宣文,只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已是那般遥远。就好像他现今与焚香的距离一般,甚至於,比那更甚。

「……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起良一步一步走近宣文,咬牙低声问道。

「如果母亲的死与你母亲有关,那这件事,便是我干的。二弟,你说呢?」

宣文轻声在起良耳边又重复了当日主室与偏室在宗堂对峙时说的那句话。

那一刻,痛苦排山倒海而来。让起良久久不能回复,直到宣文已经走远了,依然站在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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