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以武力闯进了她的世界。
她的世界很小很小,高大得必须仰望的他很不合适待在里头。若他张手,她的视野里将只剩他的手指。若他低头,她将让他的影子淹没。若他非得跨步,她将连躲逃的想法都不及产生。而不管如何,她得向自己坦承,她正思念他。
翻个身,左侧睡换成右侧睡,他单手擒凶的英勇形象仍端端正正地屹立脑海。
那人向他挥拳,他左手护她到他身後、右手一出便捉住那人的手腕!
他手再一扭动,那人痛得哀叫,且无力反击,得将身势降低才能减低手腕的疼痛。「这位大爷,我认错人了!」
那人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要不是秦黛儿和程文易发现骚动而跑出来调解,她真想看看他会如何逼问那人为何找他麻烦。
「得走了,明天见。」
他真要走了,她才发现他俩牵着手。
「有没吓着你?」他问她。
他眼眸中溢出过多温柔,让她忘了该点头或摇头。她是给吓着了,在看见与他手心相连之刻。
他发觉了她的心情,朝她笑。
她低了头,抽出让他牵了不知多久的手,抚上作烧的脸颊,而她将他手心里的温度也带上了,让面上烧了更烧,她只得将这火烫之感归咎给夏夜,以便有理由逃回昏暗的迷醉的他人的风花雪月中。
其实她还在他的手心里,那里头很柔软很温热,像颗枕头、像条被子、像张床、像间房、像栋屋子……
不安定的视线瞧见房门底下的光亮,黎伊妮回到了现实。
她知道母亲待在客厅里且正翻阅一本发黄的相本。
下床,黎伊妮走到外头去。
王丽秀并没有发现女儿来了,全神贯注於回忆中。
她思念一段刻骨铭心、她思念一段山盟海誓,而都已逝去了、都已破灭了,可她仍期盼、仍向往。
黎伊妮泡了一杯热牛奶才坐到母亲身边。
「妈,喝这吧,待会儿好睡些。」
黎伊妮轻柔地说着,王丽秀却像受巨雷惊扰,吓得身子一震,当发现是女儿在身旁,才稍稍松开抱紧在怀里的相本。
「我吵到你了?」余悸未平,王丽秀的声音有些抖。
「我还没睡。」黎伊妮将热牛奶端至王丽秀面前。
她接过,「怎麽了吗?」
「没甚麽。」
盛了八分满的马克杯颇具重量,王丽秀得用上两手,又想顾及搁於腿上的相本,让她有些忙乱。
母亲的局促让黎伊妮感到难过,但她假装没看见,视线转向前方,仅用余光关切母亲。
「我只是在看你小时候的照片。」王丽秀知道女儿的心情。
黎伊妮不作声,但她非常清楚母亲翻开相本是因为思念黎耀鸿。
黎耀鸿是王丽秀的丈夫、黎伊妮的父亲,三年前他抛妻弃女、留下数百万债务给她们。他离家不止一回,只要工作或事业出问题便会丢下她们母女,或许几天、或许几年,期间都是毫无音讯,而他想回来就回来。
之於黎伊妮,他无情无义无责任感,根本不配为人夫、为人父。她高中毕业便得工作养家就是因为他,所以她恨他,更恨母亲老在思念他。
「那位穆先生是酒吧的客人吗?」王丽秀问。
黎伊妮点点头,「黛儿妈有跟你说过甚麽吗?」
王丽秀和秦黛儿是二十几年的老朋友,住得又近,黎伊妮想秦黛儿跟她说过些甚麽。
「那天你喝醉了,我和黛儿没聊太多。我看穆先生想追求你吧?」
「没有。」
「他人挺不错的。」
「你觉得好的一定不好!」黎伊妮无礼地回应母亲。
都沉默了,连啜饮热牛奶作为的虚掩都没有。
她该向母亲道歉,她却做不到,尤其将母亲和秦黛儿的面容相比较之後。
二十多年前,秦黛儿和王丽秀都是红牌舞小姐。秦黛儿对男人讲钱不讲情,赚得口袋饱饱。王丽秀爱了男人便洗手上岸,赔了青春和积蓄。如今,秦黛儿仍美艳动人,王丽秀却已老迈憔悴。
黎伊妮同情母亲,却也只能同情。她劝说不了母亲得多吃多喝、她改变不了母亲对黎耀鸿的爱恋。能做的就只是视而不见或张口咆啸,最终母亲仍是趁她不在或睡着时拿出相本去怀念往昔、去期盼未来。
「其实你爸爸很不错的,他只是交了坏朋友。」王丽秀忍不住替黎耀鸿说话,「他会回来的!他心里有我们!他走的时候抽走一张我们的照片,他会想我们,他很想我们!」
「我去睡了。」黎伊妮此刻不想为黎耀鸿和母亲吵,更不想听见母亲哭。
关上房门,熄灯,躺好了以後睡意却无,但黎伊妮不再关注外头,宁可再想想穆之锋。
她和他之间不存有爱情,可她对他有着期待,而期待他甚麽?能期待他甚麽呢?
或许,她只是向往他保护她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