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盛若桔梗 — 〈七〉花末

「你就是哲学系的温以清呀?」眼前烫着大波浪卷的女子,透发出一股成熟耀人的魅力。

「我认得你,财金系的姚蝶。」男子温温一笑,作为两人初见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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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温以清那里回来之後,姚蝶已经心神不宁了一个礼拜,偏偏这阵子公司与帮派里杂事繁多,竟叫她一时脱不了身。

夜深人静时,姚蝶都觉自己心口的跳动惶惶不安。

「……阿蝶,让我想想。」那日,温以清只给了她这个答案。她不敢追问,深怕逼急了他,他又要从自己身旁离去。

「为何……要栽那片桔梗?」姚蝶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

「记得你有次看到桔梗,说是很喜欢。」温以清答道,唇畔带着浅浅笑意。

姚蝶记得。那次无意间得知桔梗花的花语:『永恒的爱』,随口说了喜欢,然而,她何曾是喜欢桔梗花,不过图那花语里永恒的爱罢了。

然而温以清未曾告诉她的,是桔梗花其实也有着另一个花语:「无望的爱」。

他栽下的那一片桔梗,宛如他心底沉痛的呐喊,在每个分手周年时绽放一片耀眼夺目的紫。

尽管心慌,日里却是忙得累了,姚蝶倒在床上昏昏睡去。如同以往,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栽下桔梗的那日,他在阳台挥汗如雨、挖土掘泥,而梦里的自己依旧冷冷地嘲讽,直至一串清脆的金属声响,磕在玻璃桌上,清脆得击碎了姚蝶的梦。

她倏地惊醒,一身冷汗。

清……他要走了,要离开自己了!恐惧从梦魇里爬窜出来,莫名地占据姚蝶心头。

姚蝶无暇思索,夺门而出,披着深沉的夜色,赤着脚跋涉过月光如水,拐过街猫嘶叫的街角,跑到他的公寓楼下,各家各户早灭了灯火,只余稀疏几个窗格透出昏黄。

温以清……姚蝶心里叨念着,冲到了电梯前猛按着按键,像发了狂似的。

「请问是……姚小姐吗?」一声叫唤从管理员室传出。

姚蝶一愣,转头一瞧,一个老迈的管理员缓缓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折白色的纸。

「823的温先生有东西留给你,他……今天早上已经搬走了……」语毕,将手上的东西递给姚蝶。

是一纸折得整齐的信笺,姚蝶慌乱地摊开,只觉一个冰凉的东西沉甸甸地落入自己的手中,定睛一瞧,竟是一把钥匙,不同於先前的那只,钥匙上清楚地刻着「823」,姚蝶却已猜不出这把钥匙属於哪里。

纸笺上几行句子映入姚蝶眼帘。

『阿蝶,我从未嫌弃过你的家庭背景,只是不舍得你背负这些。那日那名女孩,只是学妹,我与她没有甚麽,这世上已没有人能比你爱我更深,是我不知好歹,老让你流泪。清。』

管理员已迳自走回管理室打盹,空荡的大厦玄关之中,只剩下一盏柔柔的昏黄灯光,照打在姚蝶纤秀的身形之上,映出她微微颤抖的双肩。

他知道自己善妒,所以特地解释了那女子的身分;她知道他怕自己耿耿於怀自己的背景,所以总是不厌其烦地安抚自己。

可为何,他万般体贴,却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

姚蝶眼眶酸酸涩涩,纸笺上的字在灯光下糊成一片昏昏黄黄。

她没有流泪,因为早在一年前,温以清就不属於自己了,重逢一回,不过是命运的玩笑,让她认清了不管再阔别多久,这个男人在自己心底依旧烙印得如此深刻。

深刻得,一想到他离开了自己就觉得心好疼痛,痛得好似挖空了一处,痛得连眼泪都不想流。

姚蝶颠颠晃晃地离开大楼,走在凌晨的街道上,一盏盏路灯将她纤瘦的身影拖得好长,宛如此刻姚蝶心中绵长的怅然与失落。

回到自己的住处,晚风自未阖紧的落地窗中吹入,被吹掀的白纱窗帘此起彼落如一场飘渺虚幻的梦境,而阳台上,一片桔梗庞然盛放在月光之下,夺目的紫正在秋深之处,转眼欲凋。

轻溯记忆,她依稀看见那个人影,在午後的阳台中,细细栽植每一株花。

晚风轻拂桔梗如水荡漾,紫波错落之间,姚蝶好像有些懂了。

温以清深爱着自己,正如自己亦深爱着他。

不过方法不同罢了。

姚蝶爱温以清,所以想永远将他留在自己身边;温以清爱姚蝶,却选择远远地离开她。

『阿蝶,你是最美的,所以不能在身上添伤。』她想起那日在温以清公寓,他这样说。

她曾怨过温以清不够爱自己、怨他怯懦,不愿为了与自己相守而与她坠入这江湖风波之中;而今才知,再也无人能比他更爱自己,没有人能比那个温润如水的男子还要勇敢,勇敢得可以忍受痛楚割舍爱情。

再也无人比他更爱自己,为了爱自己,即便在黑道的枪林弹雨之中,他也要为她护守、留存一片没有风波的宁静之处。

此後,姚蝶若累了、若倦了,永远都有一个去处,永远都有一片避祸的天地。

钥匙的冰凉触感依旧在姚蝶指尖流动,姚蝶的心,如被轻触般泛开圈圈涟漪,不曾歇止,那是温以清给她的感动。

窗外,桔梗仍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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