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相思綠瞳 — 相思綠瞳 4-1

第四章

相隔十年,他又回来了,以国际知名管弦乐团首席小提琴家的身分,台湾只是一系列世界巡回演奏的中途站。如此而已。

这个成就斐然、意气风发的男人,和她印象中那个弹得一手好钢琴、偶尔会因为她倏然靠近而不自觉脸红的少年,还是同一个人吗?

应该……会变的吧。人都是这样的,时间和环境会带来不同的经历,然後将一个人从头到尾彻底改变。

出现在电视新闻画面上的约瑟•艾登,已经不再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少年;正如现在坐在电视台会议室里发呆的她,也已经将少女时期的放肆狂纵收敛许多,变成一个多少懂得了人情世故的大人。

哎,想这些做什麽?对一个「陌生人」念念不忘,她是吃饱撑着吗……

「……我们下一季的节目走向大致上就是这样,有没有意见?」杨忠麟呈大字型坐在会议主席位置上,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经过将近两个小时早会摧残之後略显呆滞的脸。

「杨哥,我还是觉得不太妥当耶。如果我们把灵异外景的拍摄主轴从鬼屋转移到墓地,恐怖指数大升级,外景主持人会不会搞不定啊?」蔡韵亭刻意提出反对意见,双眼却不时瞥向神游中的余茉莉。

「是吗?在这半大不小的电视圈里,谁不晓得茉莉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灵异一姐?我们节目的活招牌应该没有这麽容易就砸掉了吧?茉莉,你说是不是?」杨忠麟如蔡韵亭所料,马上对她表达「关切」。

咦?有人叫她的名字吗?余茉莉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杨忠麟别有算计的眼光和蔡韵亭不怀好意的眼神同时扫向自己。喔哦,看样子她是恍神过头了,现在会议开到哪儿了?

吴心莲就坐在余茉莉旁边,赶紧快传了一张纸条给她:「地下夫人进谗言,说你会搞砸节目转型後的外景主持部份。」

啧!明骚易躲,暗贱难防。这句话简直就是专门用来形容蔡韵亭这种小人。

余茉莉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说:「安啦!你们到哪里找像我这麽敬业的人?我又什麽时候让观众失望过?」

「呵呵,不错、不错,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相较於杨忠麟的笑容,蔡韵亭的脸色可就没那麽好看了,「最好是这样。」

近日来,余茉莉也明显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敌意渐渐浮上台面,其实说穿了还不是因为害怕她会抢走她正牌主持人的位置嘛。想想自己也真是无辜,上头的老板要不要换人根本不是她能左右的,而蔡韵亭却因此将她视为眼中钉,一逮到机会就拚命找碴,实在不胜其烦。

「好!为了让新一季的节目牢牢抓住观众的胃口,第一集就要创造高收视率,所以第一站就定在台北市郊的福园公墓。」杨忠麟拍板定案。

但他的话一说完,立刻掀起节目制作小组成员们的一阵惊呼――

「福园不是全台北闹鬼闹最凶的无名氏公墓吗?」

「什麽无名氏公墓?说穿了根本就是乱葬岗,那里超阴的!」

「第一集就要去那里喔!这乐会不会下得太猛了?」

「通通给我安静!现在节目不好做,不想办法冲高节目的收视率,哪来的饭吃?你们要有同舟共济的精神!」杨忠麟大吼一声,勉强压下众人的不安和疑虑。

同舟共济?这句话从杨忠麟的嘴里吐出来,简直荒唐得可笑。若不是余茉莉的自制力够好,肯定会马上不屑地呛回去:反正要倒楣也是先倒这群身先士卒出入第一现场的工作人员,别人的死活在他看来是不痛不痒,与己无关。

「杨哥,到福园拍外景我是不介意啦,但我比较想知道的是,到了那里以後要做什麽?」这才是她唯一关心的重点。

「好问题!既然上级交代节目要转型,就不是只是在墓园内外虚晃几圈,装红外线夜视摄影机拍拍鬼影,就能交差了事。关键是,观众最爱看什麽?他们想要看的就是『亲身体验』的真实恐怖!」

「杨哥,你是说,要让我们的灵异一姐鬼附身吗?啊!天哪!我光是想像一下就觉得好恐怖。」蔡韵亭装出一副惶恐害怕的模样,唯恐天下不乱地说。

「嘿嘿,我的具体作法是这样——福园上个月才进行墓地重整,以前很多土葬的墓穴都被重新挖开,甚至棺木还留在原地,几乎是浑然天成,我们完全不需要做布景。到了现场,就把那些破棺材打开来,然後躺进去——」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余茉莉脸色一沉,摇头打断他的话。

「茉莉,你已经不是刚入行的新人了,节目的作业流程就是这样,你应该比谁都熟。要制造惊悚的气氛,有哪个地方比墓地更合适?」杨忠麟说得振振有辞。

「这个我当然很清楚,但做节目效果是一回事,蓄意毁坏他人阴宅又是另外一回事,这种会遭天谴的缺德事我才不干。」余茉莉二话不说马上拒绝。

「靠!余茉莉,你吃错药啦!脑子给我放清醒点!」杨忠麟立刻暴跳如雷地开骂,「只不过是撬开那些无名棺木进去躺一下,能惹出什麽麻烦?要是那些死人骨头有人理,还会被人随便挖出来丢在那边晒太阳吗!」

「杨哥,我看脑子不清楚的人是你。你以为惹毛了死人,可以像活人那麽容易摆平吗?那些孤魂野鬼个个都很凶,一旦被缠上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余茉莉冷笑着讥讽回去,「要不然这样吧,我们在开录之前做个实验,请杨哥先照你提的方案把自家祖先墓地『整一整』,亲身体验一下,看看会不会发生什麽事。如果你三天之内还没出事,我们就去拍。」

「余茉莉!你好大的胆子!」

不仅是杨忠麟既惊又气,吼声如雷,连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有人敢公然违抗制作人的意思,还毫不客气地一再呛声。

「茉莉,你是圈内的灵异一姐,这种低难度的作业应该难不倒你吧?为了节目,你就牺牲小我一下嘛。」蔡韵亭可不会放过眼下这个可以将她挤兑出局的大好机会,连忙雪上加霜地出言刁难,以确保她在电视台的地位。

余茉莉扯出一抹假笑,决定豁出去了,当下反问她:「韵亭姐,我想你也是阅历丰富的女明星了,在你以往征服男人的经验里,如果你要借其他女人的床躺一躺,或是其他女人要借你的床躺一躺,你说,正常人会愿意『牺牲小我』吗?」

这番讽刺意味浓厚的话,再次让众人万分惊诧,并且窃窃私语起来。外景主持人终於杠上正牌主持人,这是什麽状况?

「余茉莉!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跟工作有什麽关系!」蔡韵亭动气了,没料到她竟敢当着这麽多人的面拆她的台。

「当然有关系!如果连活人都讨厌别人占据自己的专属空间,同理可证,那些好兄弟又怎麽会高兴被别人鸠占鹊巢?如果你没长大脑,就用仅存的小脑好好想一想吧。」

杨忠麟听得火冒三丈,拍桌大吼:「余茉莉,你以为公司花钱请你来干嘛?别忘了你是节目的外景主持人,按照节目企划去拍摄外景,就是你的义务!」

「义务?那也只到今天为止,老娘辞职不干总可以吧!」余茉莉站起来,用比他还大的声音吼回去。这家伙连最基本的道德观念都没有,她居然还跟着他做事跟了那麽久,实在愈想愈不值。

「哦,你宁可被我炒鱿鱼也不肯配合?」杨忠麟气得眯起眼,充满威胁地问。

「你是在问我,我要选择做这份被你剥削人身安全的蠢工作,还是主动踢开混帐老板安心自在过日子吗?」余茉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真是受够了,「心莲,我和公司签下的约聘期是不是快到了?」

此话一出,让大家集体愣住,连藉故找荏的蔡韵亭也说不出话来了。

「呃……再过几天就到期了。那个……人事部经理在开会前才打分机过来,要我转告你谈续约的事……」吴心莲怔怔地回答。

「是吗?很好,现在答案已经出炉了。」她会继续留下来才是笨蛋!

「别闹了,茉莉!你不会这麽不敬业……」杨忠麟没想到她的态度会这麽强硬,这才开始紧张起来,他怎麽可以让节目的摇钱树说走就走?

「不好意思喔,杨哥,约聘到期,我掉头走人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我没记错,新一季节目是两个月以後才开播吧?」余茉莉说得轻松惬意。

要欺负人也得有个底限,让她冒着死後下地狱受罚的风险做缺德事,就只为换来一个月区区几万块的薪水?无论怎麽算都划不来,她可没这麽傻。

「余茉莉,你在开什麽玩笑!我不准你一走了之!在这种时候,你叫我去哪里临时找人来替你?」杨忠麟急得大拍会议桌。其他人则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哇,杨哥,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台湾的法律是你写的。」余茉莉讽刺地一笑,她才不吃他这一套,「这年头有多少爱作梦的女孩子想上电视一炮而红?要找新人来接替我根本是轻而易举。只要搬出你这位知名制作人的名号对外招募,根本不愁找不到肯听话又不要命的傻瓜。」

「余茉莉,你最好理智一点,不要这麽冲,一个艺人只要被我下封杀令,几乎就别想再回锅混饭吃。」

「你想吓唬谁啊,杨哥?我一向不把自己当艺人,要找新工作也不是非得在电视圈里找不可。」她既没有杨忠麟永不餍足的野心,也没有蔡韵亭对名利地位的执着,没有人可以绑得住她。

「这话是你说的,将来别怪我不给你机会!」杨忠麟见她不为所动,一时之间拉不下脸,怒发冲冠地指着门口对她叱喝:「现在你马上就给我滚出去!」

「你叫我滚就滚啊?我偏偏要用走的。」余茉莉临走前还不忘再气他一次,才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晃出会议室。

「余茉莉――」杨忠麟没想到她会乾脆地拍拍屁股走人,完全无视他的权威。

而她的回应则是潇洒俐落地用力一甩门,将这段日子以来受过的鸟气全发泄在这碗超级闭门羹上。

从人事部那里领取最後一张支票後,余茉莉立即搭乘电梯到地下一楼的停车场,步履轻盈地走向自己的座车,从她脸上带着愉悦的表情实在看不出来她才刚丢了工作。

「你确定这样做真的好吗?」爱德华其实一直跟在她身边,在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他全看在眼底。

「也没什麽不好的,我老爸早就对我从事这份工作发过不少牢骚,老是叫我辞职,这下总算顺了他的意,我也可以不用再听他没完没了的碎碎念,一举两得。」

「那你接下来要做什麽?」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赶快把你硬丢给我的烫手山芋解决啊!」余茉莉奇怪地瞥他一眼,是谁一直嚷嚷着要她找回碧湖的?「现在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的肖像画带回我家好好研究,从那幅画上头应该可以找到什麽线索。」

爱德华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忽然郑重其事地对她说:「谢谢你。」

「虽然这句话说的有点晚,不过我还是大方接受。但你说过,事成之後,我会拿到一笔大酬劳,最好不是你随口唬弄我的。」余茉莉笑了笑,坐进车里,发动引擎朝电视大楼外驶去,毫不恋栈地离开了她的「前」公司。

「当然,我是堂堂的艾登公爵,一定言而有信。」竟然被这女人质疑了……爱德华尽管有些不以为然,还是再次向她保证。

「哈哈,随便你怎麽说都行。毕竟你是一只鬼,就算你不守信用,我能有什麽办法追讨自己的损失?难不成呼叫上帝,请祂惩罚你,让你魂飞魄散吗?」

「余茉莉,与其跟我耍嘴皮子,你还是好好开车吧,省得提前跑来跟我作伴。我可不想身边多出一个吵闹的跟班,耳根不得清静。」

「你少臭美!谁要当你这个老古董的跟班?光想都觉得丢脸。」

不知不觉中,日渐熟稔的一人一鬼互相开起玩笑来。然而,她和祂都没有想到的是,只是无意间说出口的玩笑话,竟在日後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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