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相思綠瞳 — 相思綠瞳 楔子

楔子

十年前──

时序刚踏进初夏的黄昏傍晚,通往某眷村的郊野小径。

「姐,要是给妈知道你又跷掉暑期辅导课,她一定会拿杆面棍揍得你屁股开花!」刚升上国一的弟弟满脸不情愿地咬着从路边摊买来的烤地瓜,边走边念。

大他两岁的姐姐警告地瞪他一眼,「你不说的话,妈怎麽会知道?」班导点过名就去泡茶看电视了,才不会管那麽多,她没在怕的,「余仕杰,要是你敢出卖我,就把那些职棒明星球员卡都还来,反正是花我的零用钱买的。还有,以後你想吃车轮饼、糖葫芦,还是烤地瓜,统统自己想办法,别来求我给你买。」

「啊!哪有这样子的啦!我不说就是了嘛……」

「乖,这才是我弟弟。」余茉莉咧嘴而笑,身为大姐的权威再一次获得胜利。

姐弟俩说着闹着,在眷村孩子们口中赫赫有名的「鬼屋」就出现在视野前方。

余仕杰忽然加快了脚步,声音也变小了:「……姐,走快一点啦!」

「你干嘛?该不会真的相信阿凯说的话吧?那个假装自己有阴阳眼的笨蛋只是在胡说八道骗人,你没有这麽呆吧?」余茉莉颇瞧不起地啐道。

「可是他说他前几天晚上路过这里,听到有人在里面弹钢琴……这间鬼屋,不是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人住了吗?」

两人带着微微不安又好奇的心情,下意识地放轻脚步,绕过高出他们身高一公尺以上的围墙,来到这幢空了多年的二楼透天厝前面。

由於长年无人居住,从房屋外缘到围墙门栏的护漆早已锈迹斑驳,前院的杂草也长了半人高,屋里没有开灯。

余茉莉想了想,露出兴奋的笑容,提议道:「阿杰,要不要翻墙进去看看?」

「我才不要!」余仕杰马上用力摇头,「要是真的有鬼怎麽办!」

「你这个完全看不见的麻瓜怕什麽?不亲眼看看,怎麽知道里面有没有脏东西?」呿!她怎麽有一个这麽没胆的弟弟?从小就爱哭又爱跟路,老是坏她的兴致!「你安啦!你也知道姐是余家第四代传人,我会罩你的。」

余家在这个小乡镇算是小有名气的法师世家,从曾祖父一辈起,就替附近乡邻驱邪看风水作法事,而每个余家人也都具有程度不一的灵异体质。到了姐弟俩这一代,余茉莉是与生俱来的超灵敏阴阳眼,而余仕杰却只遗传到一丁点稀薄的感应能力。

「姐,不要啦!我们快点回家好不好?」余仕杰很孬种地想要撤退。

「余仕杰,你给我过来。」余茉莉一把抓住弟弟的手臂,扯着他来到透天厝後方围墙最矮的一处,命令道:「蹲下。」

「姐……」他都快哭出来了。

「胆小鬼!你不来就算了,我自己一个人进去探险。」说完,她也不管弟弟的表情有多哀怨、多无奈,就迳自脱下鞋子,踩上弟弟的背,双手搭上墙头,身手轻灵地一翻,毫无阻碍地攀上了围墙边的那株大樟树。

不过,围墙距离主屋有一段距离,不靠近一点根本什麽也看不清。

「阿杰,你在这里等我,不准乱跑,知道吗?」

「姐,你要干嘛?」

「还能干嘛?去见鬼啊!」余茉莉不理在围墙外心焦喊话的弟弟,顺着粗壮的树干向主屋二楼靠近。

就在她终於可以清楚看见二楼起居室内部的瞬间,一阵极其悦耳的钢琴声响奏起来,是她很喜欢的《绿袖子》。

而弹出这阵美妙乐音的,就是那个坐在立式钢琴前,神情专注地在黑白琴键上挥舞纤细手指的男孩。

他的身上有一股温暖的气息,不是鬼。呵,还真的是「有人」在弹钢琴呢。

或许是熟悉的旋律舒缓了紧绷的神经,余茉莉不仅没有打退堂鼓,反而更加来劲了。等待曲子的最後一个音节结束,她才从树干上跳进起居室的阳台,轻轻敲了几下敞开的落地窗玻璃。

男孩蓦地大惊,视线从琴谱转移到这名不速之客的脸上,质问:「你是谁?」

余茉莉本想回答他,但在与他四目交接的瞬间,立即转为一声惊叹:「哇!你好漂亮……绿色的眼睛……皮肤也比我还要白,你是混血儿吧!」

「你到底是谁?」男孩的表情和声音同时冷了下来。

「呃,喔……我叫余茉莉,茉莉花的茉莉。我就住在附近的眷村里,那个……有人说这栋空屋闹鬼了,所以我就……呵呵,你弹的《绿袖子》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比我们学校里的音乐老师还厉害……」她傻笑着杂七杂八说了一堆,穿着白色棉袜的脚趾尴尬地来回磨着洁净的大理石地板。

男孩本来对她的随意冒犯感到生气,但当他听见眼前这个异常大胆又极端傻气的女孩称赞他钢琴弹得好,那股愤怒又像退潮似的消了下去。

於是,他只好说:「想进来不会敲门吗?」

「那个……呵呵……敲门……对,敲门……下次来一定敲门……」她还是笑。老爸有交代,出手不打笑脸人,所以他每次都是靠这招躲过老妈的训夫擒拿手。

对话至此,两个初次碰面的孩子都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麽了。

忽然,学生裙口袋里一阵无声的振动,是她的手机响了。

「啊……不好意思,接听一下……」余茉莉连忙拿出手机接听。

「姐!你快出来啦!又来了,我听见钢琴声了!你再不逃就来不及了!」电话那头,余仕杰着慌地大喊着。

「余、仕、杰!你那麽大声干嘛?」耳膜顿时吃痛,余茉莉火大地吼了回去,「明天你到学校,直接叫阿凯去吃大便,这里哪有什麽鬼!明明就是一个钢琴高手……」

「咦?真的假的?」余仕杰一愣。

「对啦,回去再说!吵死了!」余茉莉结束通话後,转头对男孩说:「呵呵,不好意思,打扰了。那、那个……我要回家了,改天见。」甫一转身,她又想起了什麽,从同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纸袋,放在钢琴边,「这是烤地瓜,很好吃的,我本来要留着当宵夜吃;不过,为了谢谢你刚才弹的《绿袖子》,请你吃吧。」

「我不──」我不吃来路不明的陌生人给的东西。男孩想这麽说。

但余茉莉却误会了,朝他挥了挥手,打断他说:「不用不好意思啦!掰掰!」

语毕,她也爬回到樟树上,顺着「原路」消失在围墙外。

「……」男孩怔怔地看着那个仍隐隐透出香气的小袋子,如洋娃娃般精致俊秀的脸上,头一回出现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半晌,他才伸手拿起纸袋,用手轻轻捻了一点已经变形的地瓜,送进嘴里品嚐。

三秒之後,难得的微笑使他的唇弯出一道好看的弧线,「味道还不坏……」

这个男孩叫作约瑟•艾登。十年後,他的名字将纵横国际古典乐坛。

但这一年,他只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十六岁少年,从英国回到英籍台裔母亲的故乡渡假兼疗养,没想到却被当成了鬼,不禁失笑。

此时,钢琴盖尚未阖上,想起刚才那个叫作余茉莉的鲁莽女孩,约瑟搁下手中微温的点心,不自觉地弹起了那首耳熟能详的民谣,《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让我来将你摘下,送给别人家……茉莉花呀茉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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