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从哪弄来的?」他问。
她想想要该怎麽开口,毕竟那也过了好几年,「之前我们村里山贼还猖獗的时候,他们闯进我家肆虐,把能抢的都抢了,也掳走我娘亲,只留下这个。你有见过这东西吗?」
沉春抿唇不语,看着她的眼神多了些难解的神色。她不安的低下眼,手掌发汗。
「你该不会是──不,这不太可能。」沉春晃了下脑袋,否决,「如果是的话也说不过去,这太荒唐了。」
「……你知道这是谁的吗?」
男人神秘的笑了,「当然,这人我还熟得很。你不介意的话,这锦囊我先替你保管吧。」说完便把锦囊收进怀里,转身就要走。
见沉春什麽也不说准备离去,她伸手阻止,「等等,如果你知道是谁的话,一定也知道他的行踪吧?」
沉春凝视她着急的模样,只是笑着。火光突然跳动了下,跳得她心慌。
「你先别着急。有些事我还得先理理头绪……」
她很自然的接口,「什麽事啊?」
沉春怪罪似的一瞅,「真爱打破沙锅问到底呢你。再问当心我真把你舌头给剪了。」她立刻噤若寒蝉,心里却埋怨起男人的恶劣来,究竟是谁先问得那麽起劲。
那天起她和袁苍便这麽住下了。她每天一起床就得喝下一碗药,那味道奥妙得令人难以恭维,她也不抱怨,毫不罗唆一饮而尽,每当她豪气干云递出空碗,总会看到沉春眯起眼笑,像是夸赞。
闲来没事她就去找栖玉说话,娇小的姑娘平常对沉春没好脸色,对她和袁苍却是话闸子一开不可收拾,而每当她和袁苍说话时,不像对她一样那般温婉自若,而是结巴得一脸羞红,像颗娇艳欲滴的石榴。
袁苍原本话不多,面对栖玉他也一改平时缄默,会向没出过几次远门的栖玉形容江南的宜人春色,她也会在旁听着,并且震慑於袁苍用以形容的辞汇多麽千变万化,光是河水的颜色他就能用上五种。
「我从来不知道你能把景色形容得让人身历其境,实在是太厉害了。」她崇拜的说。
袁苍正准备要替她吹凉药汤,闻言抬起眼,冷淡的回答,「会吗?」
「……啊,我自己来就好。」
袁苍这几天动不动就想替她做事,大概是日子太过清闲他受不了。她和袁苍一样,凡事不爱假手他人,也因此两人对栖玉的善意两人有默契的感到苦恼,却一次又一次败在那清澈的眼眸和坚定的语气下。
说也奇怪,栖玉有时候离开,她就会发现羽毛。她也好奇问过是不是这里有养鸟,或是家禽,但栖玉只是头摇得像波浪鼓,只说是最近要替她缝被子向人要了些鹅毛。她一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个过客,栖玉却愿意做到这地步,於是心窝一热,说今天的晚饭就交给她。
沉春在旁事不关己的嗤笑一声。
她一想起沉春便觉得心里沉甸甸,这人亦正亦邪,说话颠三倒四,怎麽也让人捉摸不清。就当作是个性恶劣吧,她也是初次遇见这样的人,应对的时候简直伤透脑筋,尤其是当她有意无意问起锦囊的事,他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像只猫耍着耗子玩。
拿他没辄,她也只好等。
一天她和沉春坐着剥栗子壳,也不晓得哪来的栗子卖,後者只说有好心人亲手奉上的。她一边用小木槌敲碎坚硬的外壳,心想又是故技重施,估计出去劫了哪个无辜的人,软硬兼施骗来一麻袋的栗子。
彷佛早看穿她那点心思,沉春扬扬眉,「你可别以为我只会当拦路虎,朋友我是有几个,他们闲来没事就会登门拜访,带些伴手礼来。」
她将栗子扔进篮子,看着沉春往嘴里丢颗栗子,接着嫌难吃呸的一声吐到一旁。「你的朋友都是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他用茶漱口,「这个嘛,一些游手好闲,一些财大气粗,一些见不得人,一些冥顽不灵。」沉春将茶吞了下去,咂咂嘴。
……说了跟没说一样。
沉春剥没几颗就说要去喂马。那匹袁苍召唤来的马现在仍好端端的待在这,被沉春驯养,一见他提着胡萝卜和碎玉米粒便兴奋的刨起蹄子。见她探出头,沉春嘘她回去继续剥壳。
她吃人嘴软,只好依言捶捣着栗子壳,捶着捶着,意兴阑跚起来。她只好又让那抹已经沉眠的身影自脑海复苏,想念他低眉喊她名字的语气,多情含怨,她不禁好奇薄情寡欲的他是否真的对她抱持那种心意。
却已然无解。
忽然一阵风吹进来带来点暖意,风里揉合新芽初冒的气味,她拍拍手,望出去。不知何时雪也渐渐融了,能看得见枯草的一点土色,隐约透露点新绿。树也不再苍白嶙峋,枝干让化了的雪水浸润成饱满的棕色,染上一些些阳光的淡金。
她目光迷离在眼前初春的景致,不知不觉春天的痕迹遍布,她竟没有发觉。
她跨出门,沉春正拿根胡萝卜逗弄马。微风拂得他黑发散落颊边,掩住浓淡适中的眉,眼尾夹起柔软若水的笑意,鼻梁匀称高挺,衬得下颌线条温润。他笑声乾净爽朗,她听着听着,不自觉也跟着弯起嘴角,凝视男人逗马不成反给马喷了一脸气的窝囊样。
沉春见她露骨的盯着自己发楞,竟没有出言调侃,仅是歛起眸子,而後回望,没有心怀鬼胎,眼神温润如玉。
她别开眼,讪讪回到屋内,却暗自记下那人开怀笑着的模样。
等她身子休养得差不多,也已是该启程的时候。她晚上躺在床上反覆思量,心烦意乱,不知何去何从。她来这也快要一个月,这屋子也摸得熟了,提起蜡烛披上外衣就要出去赏月散步。
晚风清凉如水,带来些许寒意。她逛到後头的院子,记得种植草药的田圃边有处地方能坐着,就在那坐着发起愣来。听见深处的林子传出骚动便侧目,原以为只是风声,但看见树间隐约能看见白色的影子动着,动作轻快得不像人类。她一惊,喉头发出微弱尖细的呜咽,抓紧领口,闭紧眼喃喃念起阿弥陀佛。
声响还持续着,窸窣窸窣,间隔越来越短,她背脊僵直,几乎要吓出泪来。为了说服自己那并不是索命的孤魂野鬼,她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掀开眼皮,却被眼前放大的一张脸吓得几乎要魂飞魄散。
「哇──」响彻云霄的惊叫声还未冲出口便被来人一手掩住,一口气换不上来险些昏厥。
等她眨掉泪水,才发现那人是沉春。
他一脸欲振乏力,挪开手後无奈的低声说,「这麽晚了还不睡,跑来这里干什麽?」她一见是沉春,松懈下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脸颊,见状沉春先是讶异的挑起眉,而後镇定苦笑,「怎麽突然说哭就哭,唉。」
记忆中似乎有人也这麽说过。她哭得更凶,後头林子又传出声音,她往沉春那头瑟缩了些,对方仅是拍拍她的肩头,安慰道,「没什麽,不过就只是只一样睡不着的鹤嘛。」
鹤?
她揉揉眼睛,鼓起勇气回过头去,只见一只雪白修长的鹤立於林中,只有翅膀末端是黑色的,那鹤看见她,竟慌张得抖抖翅膀,细长的鸟脚匆匆一迈,转眼间消失得不见踪影。
「我还以为……」
一阵脱力,她险些要跪倒在地,多亏沉春眼明手快撑住她。
「没事没事,就只是只鸟而已,瞧你大惊小怪的。」沉春噙笑而答。「这麽晚不睡在做什麽?」
她藉力勉强站好,想起自己的失态,一时半晌也不敢看沉春的脸。
「在想去京城的事。我长这麽大还没去过,心里难免忐忑。我也只听我娘说过,她在京城认识爹,每次提到的时候她总哭着、哭着,又笑了。我也不敢再多问,就怕她伤心。」
她不会忘记娘说起爹时的模样,湿润的眼睛,提起他时会不自觉就低眉微笑,像是爹已然是她最重要的宝藏,捧在手里舍不得放。
「这样啊。」
「你呢?听你上次说京城是人吃人的地方,你曾住过那吗?」她问对方,想起那时火光跳跃於男人脸上时的模样,眼珠子黑得像墨,翘起的嘴角耐人寻味。
沉春坐在一旁翘起二郎腿,撑腮苦思,「啊呀……我嘛,没什麽好说的。我不过就是给京城遗弃,迫不得已到这里过起闲云野鹤的生活。」他不愿多谈,转了个话题,「倒想问问你,明天愿不愿意和我去个地方?」
「去哪?」
「……你只要回答好或不好。」
「袁苍也要跟着去吗?」
「他如果是你奶娘就能跟着。好还是不好?再问拉倒。」
「……好。」
沉春满意的点点头,「很好。晚了,快回房休息休息,明早才有精神出门。」
见他仍稳妥坐在那,她皱眉,「那你呢?」
「我?」沉春不置可否的撇撇嘴,「来赏鸟的。赏完了我自然会去睡。」说完略有深意的朝林中看了一眼。
她原还想多问几句,林里忽又窸窣作响个不停,不免心里一沉,慌忙提起烛火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