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嫁給我的最後一個理由 — 嫁給我的最後一個理由 4-1

第四章

日正当午,办公大楼天台,地上两个空便当盒,还有两个躺在折椅上翘脚、摸肚子打饱嗝的人。

「专案小组的名号果然好用,预算拗得不少,连便当的品质都提昇许多。」胡若葵颇为感慨地赞叹道。虽然说要吃到这种五星级便当的代价是高的令人吐血……但愿在专案小组解散後,他们还能安安稳稳地留在公司再吃一次……

「那是当然。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我可是个千古难遇的好老板,从以前到现在,在我手下工作的每个人都心甘情愿地受我奴役。」蔡少杰将双手伸到头底下枕着,慵懒地看着天空,很是自得地说道。

「……老大,将自己实施的暴政正当化,并不是可以拿来说嘴的美德吧?」胡若葵忽然有股「弑上」的冲动,很难压抑下来。

「怎麽会是暴政呢?我是懂得糖和鞭子双管齐下的艺术,好吗?」

「是是是,您是老大,您说得都对。」早在他死皮赖脸、堂而皇之地霸占这片小绿洲的另一张椅子那一刻起,她就认清了现实──跟这种公事上很恶魔、私底下很痞子的家伙认真,只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对了,你家那小子还好吧?」第一朵云飘过两人上空时,他问。

「嗯,还好不是他惯用的右手。虽然我是很想帮他洗澡,可他居然会害羞,把我赶出浴室後还说我很色,实在太让我伤心了,也不想想他小时候全身上下早就全被我看光了,我都看到不想看……」胡若葵叹息,她又不是爱吃嫩草的正太控。

「呵呵呵,这小子还真妙,如果换成我还求之不得呢。」蔡少杰忍不住大笑。

啐!早知道就不跟这种不正经的人讨论这个话题……

「我说小男生都是这麽别扭的吗?还是这年头小学生的生、心理都发育得特别快?他才小三而已,却三不五时就说出一些早熟得让我惊讶的话来,真怪。」

「若葵,其实不是世代的问题。」

「嗯?」

「是我们变成大人以後就忘记了自己也曾经是个孩子,想想长大的过程,一路下来牺牲的东西可真不少……就算童年再怎麽不快乐,总有某些东西是无可替代的,消耗光了就没有了……」

「老大,怎麽你的口气听起来好像很感叹?」胡若葵纳闷地看着他,怎麽也不认为他会是个童年凄惨的人,倒是他让别人的童年时光留下不可抹灭的阴影还比较有可能。

蔡少杰却一笑带过,兀自转移了话题:「若葵,我们俩来交换一下秘密吧。」

「我们没事交换秘密干嘛?」虽然他们俩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吃饱撑着」状态,也不用玩这麽无脑的把戏吧?

「因为有件事,我实在太好奇了。」蔡少杰没理会她兴致缺缺的样子,在她想反驳自己之前说:「我猜,小晋应该不是你亲生的吧?」

胡若葵一听为之大怔,整个人瞬间坐直了,用诧异又戒备的眼神盯着他,「谁跟你说的?」

「我说啦,猜的。」蔡少杰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麽大,却仍是不动如山地笑笑,对她解释:「昨天杨老师不是说了吗?另一个小子拿小晋爸妈的事刺激他,两个人才会打架。如果小晋是你生的,杨老师不会当着你的面那麽说。」

居然连这个小细节都注意到了,他是妖怪吗……

胡若葵逼自己深呼吸了一下,重新恢复舒服的坐姿,盯着天上那朵飘得很慢很慢的云,一些长年积压在心头的沈重就那麽一点一滴地释放出来:「……我和姊姊是双胞胎,连爸妈都是在我们满两岁以後才能清楚地分辨谁是姊姊、谁是妹妹……」

就像父母为她们取的名字,姊姊若玫一直是个文静温柔的女孩,妹妹若葵却活泼外向,但她们的生命一直都是如此紧密相依,除了双亲,从未有谁能真正介入其中。直到两人考上同一间大学时,大二学长焦建仁的出现,改写了她们俩的生命光谱。

在焦建仁的猛烈追求下,姊姊从未对谁开启过的心终於让他攻占了,两人如胶似漆地甜蜜交往起来;大三那年,姊姊怀孕了,就是小晋,但焦建仁却像大多数毫无心理准备、又不愿年纪尚轻便担起重任的大男孩一样,根本不想要这个出於意外的孩子。

「姊姊却爱惨了那个人如其名的贱人,说什麽也要生下小晋。接下来就跟所有滥俗肥皂剧演的如出一辙,姓焦的贱人开始摆烂闪躲、避不见面。我姊姊见到他的最後一面,是在机场,焦贱人家里有钱,表面上是依他爸妈的意思到国外留学念硕士,实际上却是想甩掉姊姊和他那未出生的孩子……」

「……最後一面?」蔡少杰没有错过这个带着不祥的字眼。

「是啊,真的是最後。」胡若葵惨笑了一下,继续往下说:「姊姊还很天真地以为……不,应该说,姊姊必须骗自己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谎言,不然她怎麽在休学後,一个人带着刚出生的小晋活下去?可是,两年後,焦贱人却不是一个人回国,还有他那个华裔美籍的老婆。就在她老婆带着他们幸福的结婚照,找到姊姊家把照片丢到她脸上的一个礼拜後,姊姊……了结了她自己,烧炭。」

原来小晋的身世竟是如此堪怜……听到这里,蔡少杰无语了。

「姊姊是个自私的笨女人,那天我放假,她故意找藉口托我带小晋去动物园玩,结果一玩回来,小晋已经没有了妈妈……姊姊在遗书上写她对不起爸妈和我,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孩子……很混蛋,对吧?既然牵挂孩子,为什麽还要做傻事!」说着说着,她闭上了眼睛,用单手覆盖其上,「老天,那年小晋才三岁!……我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原谅姊姊……」

「……」蔡少杰即使不转头看她,也能从她发梗的声音知道她在哭,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握住她垂放在椅背的另一只手,不松不紧地握着,那是一种知交之间心贴着心的力道。

「小晋还那麽小,即使参加了告别式和葬礼,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没了妈妈。每次我回老家,不管他外公外婆怎麽跟他解释妈妈已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总是抬起一张可爱的小脸看着我,笑着喊我妈咪,说他好想我……

「後来,也到了小晋该上小学的年纪,我这边离学区近,就把小晋从爸妈那里接过来。就在正式上学的前一天晚上,他跑到我的房间里跟我挤同一张床,把脸埋在棉被里,说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妈妈走了,只是他不想忘记妈妈,就算心里很难过、很难过,他也不要忘记,所以,可不可以让他继续喊我妈咪?就算我真的不是……

「你能想像那是从一个才刚满六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的话吗?我光听都替他觉得心好疼……从那时起,我就告诉自己,以後不管发生什麽事,小晋就是我胡若葵的孩子,即使他不是我亲生的……我要让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他爸妈无法给他的爱、吝啬为他付出的关怀,由我来给,我就是小晋的妈妈和爸爸……」

说完了往事,彼此都沉默下来。

蓝天上的白云,一朵接着一朵飘过,就像那些曾经伤痛过的痕迹,已经过去了。

「……抱歉,老大,我好像交浅言深了。」等情绪恢复镇静後,胡若葵吸了吸鼻子,多少感到一些失态後的局促。

「你真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好女人啊,若葵。这样太危险了……」蔡少杰预计她大概已经把不受控制出闸的眼泪都抹乾净了以後,才转头看她,很认真的神态和语气。

「什麽危险?」她怔然反问。

「你会害我不小心爱上你的。」这句话,没有半点说笑的意味。

胡若葵一听,双颊瞬间变得跟鼻头一样微微泛红,这时又察觉到他还握着自己的手不放,不禁有些恼羞成怒起来。彷佛他是SARS带原者一般,她飞快地抽回手,更直接掏出糖果袋中表面积最大的麦芽糖,往他脸上用力一拍,「老大,我记得第一次见面我就警告过你,别吃我这种良家妇女的豆腐。」

难得能看见她发窘的模样,蔡少杰笑得可欢畅了,索性顺手拆掉玻璃纸,将中间包着一颗酸梅的麦芽糖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我是说真的啊,你把自己的爱都给了小晋,那缺人爱的你就让我来爱有什麽不好?小吴不是常把『收支平衡』挂在嘴边吗?爱人和被爱,也要收支平衡才行。」

「你……」胡若葵一时之间真不晓得该怎麽回话了,很明显地,他说的是一通歪理,但她就是找不出一丝丝可以驳倒他的空隙。

「再说了,你毕竟只有一个人,要想同时扮演好妈妈和爸爸的角色是不可能的。」蔡少杰一边舔着麦芽糖一边说:「通常好女人都有个坏毛病,就是企图把身边的大小事都一肩挑起,但依我看,这根本不是坚强,而是愚蠢,你只会在小晋长大之前把自己累垮而已。」

「……别胡言乱语了,老大,你大概是被太阳晒昏头了。」胡若葵莫名地有些心慌,下意识地回避他那似乎能看穿她内心的眼神,以及那番听似强词夺理却再正确不过的分析,「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办公室了。」捡起两个空便当盒,她便仓皇开溜了。

所有坚强的人都有不得不的理由,能够安逸享乐的话,谁想磨出万劫难泯的韧性?目前她要照顾好小晋和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容不得多一个人来添乱……

自从姊姊做出那个令人心痛的决定以来,她始终都小心翼翼地和每个人保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交谊,不轻易交心,不随便踰矩,谨慎地不去跨越人与人之间那条看不见的界线;只要别太靠近,就不会受伤。

亲昵爱悦後的决绝与疏离,是极端残酷的凌迟,可以杀死一个人,非常缓慢地。

那种悲恸,她亲身体验过一次,真的已经够了。

望着她逃跑似的背影,蔡少杰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这麽急着跑走做什麽呢?我都还没来得及让你知道我的秘密……不过就是想爱你嘛,竟能把你吓成这样……」

嗯,今天的麦芽糖,不是很好吃。下次会换吃哪一种呢?他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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