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姜薇安手中提着一袋从学校附近的便利商店「搜括」来的冷冻食品，即使在摄氏八度的低温中，她依旧踏着健行军似的疾速步伐，直直往宿舍走去。
虽然这间校内的学生食堂全年无休，提供该校学生不输给高级餐厅的精致料理，但姜薇安去那里用餐的次数却少之又少。不是因为她对食物本身有意见，相反地，大厨们推出的菜单绝对美味万分；真正让她感到厌烦的，是那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又喜好高谈阔论的少爷千金们，他们骄傲自矜的嘴脸无疑是害她倒尽胃口的元凶。
所幸女生宿舍里有各式厨具一应俱全的厨房，为了让自己心情愉悦地享用不受打扰的一顿饭，姜薇安入学後不久，就明智地决定自己解决三餐。偶尔为了赶报告，或是打算彻夜完成自己透过人力银行网站接洽的外包工作──设计电脑游戏软体之类的工读，就像今天，她才会正大光明地偷懒一下，去买些垃圾食物垫垫饥饿的肚囊。
不过，当她回到两人同住一间的顶级套房宿舍时，却意外地发现房间内除了室友珍妮之外，还有两、三个同系的女同学。
这些穿着时髦、妆扮流行的女生清一色都是国内知名大企业董事长或总裁辈的掌上明珠，她们经常凑在一起，交谈的话题不外乎是香奈尔、CK之类的名牌产品，脸上总是挂着那种靠金钱物质堆积出来的、缺乏深度的优越神情，属於她们的正字标记。这也正是所谓「物以类聚」的另一种诠释吧。
平心而论，姜薇安也晓得并非所有金字塔层社会顶端的阶层份子都是如此，比如欧麟和梅阿姨，他们就是懂得善用既有资源而获致成功的典范。只不过，她在这间学校里还没遇过几个这样的人就是了。
「嗨！薇安，你回来啦？」珍妮显然有点兴奋过头，以超出平常数倍的热情向她打招呼。
「嗯。」姜薇安简单地应了一声，她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和她们闲话家常。
「哎呀！姜薇安，久仰大名，没想到你跟传闻中一模一样，冰山美人一个。」大剌剌地和珍妮一起坐在床沿的女孩首先笑着说道，一副欣赏珍奇动物大观的审阅姿态。
「茱笛，你怎麽讲话这麽直接呀！」珍妮轻拍了茱笛一下，笑着说道，但听得出来没有半点制止、责难的意味，其他女孩也跟着哄笑成一团。
姜薇安理都不理她们，只要对方不侵犯到她的生活空间，她们要说些什麽都是她们的自由，她管不着。她动作俐索地将她的晚餐及宵夜一一放进屋角的小冰箱内，正准备要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时，却发现她的椅子不见了，淡然地扫视房间一圈，这才看见一位叫不出名字来的细瘦女孩正霸占着她的所有物。
「我记得你好像叫做温蒂，是吗？」她出乎众人意料地走到那个女孩面前，丢出这句问话。
「呃，是……怎麽了吗？」温蒂摸不着头绪地仰头看着薇安。
「请你把椅子还给我，去坐别的地方，我有重要的事要做。」姜薇安不说废话。
「喔，不好意思。」温蒂立即弹跳似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姜薇安的言行举止中彷佛有一种令人无法违抗的力量，彷佛她说了算，这一点确实是屡试不爽。
其他人面面相觑地愣了一会儿，坐在珍妮椅子上的女孩率先开口道：「姜薇安，我们难得造访你们312室，何必这麽小气嘛？借坐一下又不会怎麽样。」
「苏珊，别说了啦！」珍妮深知室友的个性，连忙扯扯她的手臂，要她别再多说话了。
「本来就是啊——」苏珊仍不明就理，还想继续说下去。
「苏珊小姐，」姜薇安堆出一抹纯粹客套的笑容，任何人眼睛没瞎都看得出来，她已经尽到敷衍陌生人的极大限度，「我可不记得你们是我邀请来的客人。更何况，我也说过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你们应该能够理解那句话的意思吧？而且这张椅子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难道没有权力使用吗？」
「呵呵，苏珊，没关系啦！你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坐在床上，这张从加拿大进口的弹簧床很大、很软，坐起来很舒服的。」珍妮立即充当和事佬，为双方缓颊，毕竟她和薇安住在一起，自然明白薇安的脾性，试图让现场气氛不要变僵。
「其实我也不在意坐在哪里。」温蒂佯装和气地笑了笑，跟着珍妮一搭一唱，随口又问了薇安一句：「姜同学，你等会儿要忙些什麽重要的事情啊？」
「我要在今天完成一套电脑游戏软体的试用版，算是工读吧。你们应该没兴趣。」姜薇安用膝盖想也知道，她们只是为了化解无话可说的尴尬才提出这类话题，她也很给面子，三言两语地打太极。
「咦？不会吧？」名叫茱笛的女孩难以置信地吃惊问道：「你设计的是像天堂或仙境传说之类的电玩吗？」
「类似，但规模要小得多。」姜薇安一语带过，很清楚这群脑子里大量充斥着时尚术语的大小姐们对她从事的活动完全没概念，一辈子也解释不清。
「哇！真想不到你居然这麽厉害。」苏珊听似褒扬的话语中多少掩藏着几分不屑，在她父亲的高级家电公司里，多的是资讯程式设计师，而在她眼中看来，他们不过是一些每月只领微薄薪资的基层员工罢了，「姜薇安，你毕业以後打算去大公司应徵这类工作吗？」
「再说。」她压根不想和这群过度天真又不愿了解他人思想的千金小姐们对话，用一个最舒适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在电脑萤幕中输入五次密码，开启她严密设定的安全锁，然後动手修改起先前完成的程式模型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申请我们学校的研究所？是要从你们系上直升，还是推甄别的系所？」温蒂也问道。
「我不需要。」她的人生要怎麽过是她自己的事，没义务向不相干人等报备。就算她说她早在一年前就拿到学士学位了，她们也不会信。
茱笛见薇安始终冷淡以对，根本无视她们的好意询问，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一向最不能忍受他人将自己当作隐形人般置之不理，於是口气稍冲地说：「喂！我们在和你说话耶！你却一直背对着我们，这样太没礼貌了吧？」
姜薇安不动声色地反击：「你的近视度数很深对吧？我正在忙，你没看见吗？明知道别人手边有必须立即处理的要务，却还频频打扰，这种行为难道就算得上是高尚吗？」
连番犀利无比的问句一针见血，果然让茱笛理亏又气闷不已地闭上嘴，其他人也深觉自讨没趣。
珍妮只得赶紧插入与此无关的新话题，藉此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不想为了薇安的缘故而坏了原有的好心情，「嗳，别说这个了！还是来聊聊晚上联谊的事吧！我到现在都还没想好要穿什麽衣服赴约呢！」
「就是说呀！我家的专属设计师给我量身订做的晚礼服虽然不少，可是我都看不上眼，真麻烦！」苏珊的母亲是一位国际知名的服装设计师，其服装公司旗下的新人设计师无数，从小到大，她几乎都是穿着走在流行最前线的独一无二的时髦服饰，因此使她的穿衣品味格外挑剔。
这个话题成功地引来一番热烈的讨论，连温蒂和茱笛也针对如何搭配鞋帽或首饰而说个没完，完全忘却了方才姜薇安给她们造成的难堪及不愉快。
聊着聊着，自然而然便扯上了今晚在宴会上将和自己配对的「学伴」，那些男孩子们在她们的评头论足之下，被挑三拣四到体无完肤的地步，不是眼睛太小、嘴唇太薄，就是身高不够、毫不上相，经过一番相互比较之後，简直一无是处。
「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这个世界上优秀完美的好男人都躲到哪里去了？竟然没有一个让我们顺心合意的白马王子。」茱笛不无夸张成份地一叹，为众女先前的谈话做出总结，她们闻言不禁哄笑成一团，心有戚戚焉。
温蒂侧头想了想，忽然说道：「其实，他们那群男生也没有那麽糟啦！在我的印象中，有一个叫做罗品晨的男生就挺不错的呀！」
珍妮也点点头附和地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他好像在大二那年当选过全国青年圆桌会议的本校代表，学校内外各方面的表现很不错。之前听和他同系的学姊们说过，他风趣幽默又文质彬彬，连每个认识他的男孩子有都对他颇有好评，光是这点就很不容易了。」
「咦？是这样吗？这样的好货色，我看八成已经有女朋友了。」苏珊一想到这点便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可是，好像没听说过耶！如果他已经死会了，怎麽可能没有人晓得他的女朋友是谁？」温蒂推论道。
「哎呀！管他那麽多！反正在还没结婚前，本来就有挑选不同伴侣的自由，死会照样可以活标嘛！」苏珊不甚介意地大剌剌说道，随後又问：「对了，那他是谁的学伴呀？我挺想知道那个幸运儿是谁。」
「哈！苏珊，你在羡慕还是嫉妒呀？」
「何茱笛，你少说风凉话了，我就不信你对这种优质男真的一点胃口也没有。」
「唷！恼羞成怒啦？」
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喧闹交谈中，她们依照这次参与联谊活动的班级学生的学号进行推算，在一阵排列配对及淘汰筛除之後，最终确认的结果却是令她们哑口无言——罗品晨的学伴竟然就是她们最觉得无趣的怪胎，姜薇安！这根本就是暴殄天物嘛！
「什麽啊？当初负责安排学伴的公关到底是谁呀？瞎了眼不成？」茱笛尖酸刻薄地哼嗤道。
「茱笛，你小声一点啦！」温蒂个性比较和善，连忙向姜薇安的方向瞥了一眼，要好友别把话说的太过火，毕竟「当事人」在场。
苏珊是站在茱笛这一边的，对姜薇安这种从天而降的好运感到不值，立刻朝姜薇安说道：「嘿！姜薇安，我看你今晚还是别去参加联谊晚宴了吧！以你这种沉闷诡怪的脾气，再好、再有耐心的男生都会被你吓跑的，你乾脆别出席了，有点自知之明，把机会让给其他人。罗品晨也不可能会对你有意思，你就听从我们的忠告——」
姜薇安正专心致志地测试即将完工的游戏软体的一个小程式，在等待结果出炉前，总算得空可以喝口水、喘口气，这群千金们的吱喳碎语全被她屏蔽於耳外，压根没有传进她的脑海里。
这会儿，她起身要拿空杯子去装冷开水，适巧听见了苏珊说的最後一句话，状况外地反问道：「罗品晨？他是谁啊？」她是真的对这个名字没印象。
这个反应让在场四人全都听傻了，一时之间错愕得无言以对——姜薇安竟然连罗品晨是她学伴都不晓得？这麽一来，她也有可能完全不知道今晚要举办联谊的事，那麽她们方才一席话不就是白白浪费口水、多此一举了吗？
「薇安，罗品晨就是和我们一起修外语系开的通识课，又分在同一组的那个男生啊！上周五我们才一起交出团体报告的，不是吗？」珍妮觉得自己被彻底打败了。
「喔，那个人……普通得可以，毫无特色，我会记得住他才有鬼。」姜薇安倒了开水，依循原来路径走回椅子上坐下，双眼继续盯着萤幕瞧，语气平淡得让人以为她根本心不在焉。
这会儿她也想起来了，她们谈论的对象，好像就是昨天在她赶往修老师办公室的半路上拦住她的那个男生吧？印象中他依稀有提过联谊什麽的。不过，她对这种对於现实生活毫无助益的话题完全提不起劲，她还没无聊到这种无可救药的地步。
而众人再次因为她那超出常理范围的回话而怔愣不已，彼此间顿时产生了共识——姜薇安根本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胎！除此之外，她们真的再找不到任何辞汇来描述她特立独行的思维。
苏珊终於忍不住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珍妮怪叫道：「珍妮，我真替你叫屈，没想到你居然被校舍管理员分派到这种室友，而且一住就是两年，你实在太可怜了！」
「苏珊！」珍妮一个头两个大，她可不想和任何人撕破脸，急忙辩白道：「薇安的生活习惯很好，没有你说得那麽糟，你不要乱讲话！」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珍妮即使再想和薇安划清界线、撇清关系，也无法轻易地说谎污蔑她。
「唉！我才不管那麽多。这儿实在太闷了，我们换个地方坐一坐。」茱笛受不了地说道，一心只想离姜薇安这个大异类愈远愈好，话不投机半句多，眼不见为净。
温蒂也举双手赞成这个提议，她不喜欢姜薇安的姿态，因为她从头到尾都表现出一副懒得理睬她们的样子。
「乾脆我们去星巴克喝咖啡吃下午茶好了，今天他们会推出新品点心，好像是抹茶慕思蛋糕卷的样子，我们一起去吃吧！」
这个意见获得大家无异议的一致通过，一行四人便旋风般地走出房间，依旧是聒噪地叨絮不休，却再没有人提到与姜薇安有关的话题，除了不受欢迎，也是因为她的特殊让她们感到些微不安的缘故——她不属於她们这个圈圈，她的一言一行也与她们毫无交集，根本没办法对话。
「蠢女孩。」薇安则是在听到她们喧哗的交谈声逐渐远离之後，才不带任何情绪地说出这个简洁扼要的评语，仅只如此，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