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夫人與我 — 夫人與我 3 (End)

朦胧的光穿过眼帘,我眯着眼望向窗外,阳光正好。

正适合好聚好散。

枕边的男人尚在梦中,皱着眉嘴巴微张,一点形象也没有,倒有几分天真,惹得我对准拧起的眉心亲了一下。或许是偷香的力道不得法,男人的眼皮颤动了几下,醒了。

「早安。」

他眨眨眼,似乎还卡在梦和现实的间隙,过好一阵子眼神才对上焦,呆呆地回了一声「早」,然後瞬间清醒似地紧抱住我。

「怎、怎麽啦?」这下换我定住了。

「我做了个好诡异的梦,除了我,全世界的人类都变成猫……」男人在我肩上嘟哝着摩蹭着,随即露出满足的傻笑,没头没脑地吐了句:「不重要啦,看见你回来真好。」

「你说反了吧?我待在家哪里也没去,出远门的人是你,这话要说也是我说啊。」

我哭笑不得。这人该不会是时差还没调好,身体回来了,三魂七魄却没跟上吧?而且那是什麽怪梦,猫咪版的「我是传奇」?

「你的确欠我这一句。」他很认真地说。

「拜托,明明你一进门我就热烈欢迎过了,还帮你提行李!」跟我对话的人是鬼打墙吗?到底醒了没啊?我忍不住怀疑。

「那是跟『老爷』说的,不是我。而且你眼里根本只有夫人。」

男人孩子气地在床上摊成大字形,闹起莫名其妙的别扭。夫人就算了,这人连自己的醋也要吃吗?从没见过他耍赖的我彻底懵了。

难道还没醒的人其实是我吗?还是理智也需要倒时差?看来还在赶路的是左脑……我脑中一堆问号──不对!昨晚还很正常啊!

想到昨晚,我陷入沉默,场面乾了起来。他看着我,不知道误会了什麽,居然坐起身来开始忏悔……

「对不起,看你穿成那样,一定是又卡稿了吧?结果我还跟你吵架……」

宾果!我瞥了眼男人,有点心虚。老实说昨晚是我动机不良在先,过程乱七八糟,结果荒腔走板的……没想到他倒先低头了。

只要一卡稿,我就会卯起来玩角色扮演,整天念念有词,美其名为深入揣摩人物心境,附加减压与情趣功能。男人对我的小怪癖知之甚详,习惯後更跟着一搭一唱起来,他的即兴演出常衍生出很多不错的点子。

这次编辑不知道抽了哪根筋,指定要我写跨越阶级的禁忌罗曼史。我怎麽也抓不到感觉,档案开了又关写了又删。身处卡稿地狱,男人又刚好出差,眼见截稿日一天天逼近,我想死的心都有了。不过要殉情也该看对象,为了稿子实在不值,我很理智地踩了煞车。

就在水深火热中,我打量起男人同事寄养的猫。夫人对饲主以外的人类完全不假辞色,即使如此依然迷死人。我主动伸出友谊的咸猪手,夫人倒也愿意纡尊降贵,亲切地往我脸上招呼几下。最後我终於在猫爪下成长,顿悟自己只有乖乖伺候她的份,调戏什麽的就别想了。

虽说夫人不近生人,却因此有种独树一帜的高贵冷艳,换个角度想,无疑是最完美的缪斯。不要说阶级,连性别跟种族都跨越了,哪里还能找到比这更禁忌的爱?在女神的圣光笼罩之下,进度顺得不行,夫人与侍从的故事宛如一千零一夜,翻过了一页又一页。

浮沉於灵光中的感觉太过美好,好到产生了错觉,将暂且误以为永远,忽略了这是一段编织出来的幻梦,梦醒了就碎了,纵使握紧所有碎片,也拼不回曾经;梦碎了就该醒,沉醉於水中月不放手,等着的结局是灭顶。

越想,越觉得这次玩过头了。我苦笑。绕呀绕的,连自己都绕进去了。

男人等不到回应,自顾自地继续:「有些话想跟你说,昨天没来得及。」

「这些小游戏──扮成其他人什麽的──是很有趣没错,但是我有时候会迷惑,虽然你在看着我、抱着我,可是真正的你在哪里?我分不清你眼中的人是我,还是一个你需要的影子?你看起来越从容,我越害怕。」

「啊?」意外的告白排山倒海而来,我一时之间摸不着头绪,整个人都傻了,只能用单音节表现存在感。

男人烦躁地握了一把空气,不安的话语溢流而下:「我不像你,可以这麽有余裕地在真假之间切换,我抓不到我们俩真正的距离。」

「不管再怎麽样,以前你眼中是我,只有我,但是夫人出现了。我发现,原来我在你心里的顺位,也会有排在後面的时候,我试了又试,就算身体贴得再近,距离还是那麽远,这让我整个人都慌了……」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全身脱力似地恢复大字型的姿势,这次用棉被堆盖住了头。

只有头。

我在一脸黑线中慢慢厘清了思绪。

啊,原来是这样的吗?对男人予取予求,打着创作者的名号掌握话语权;为了完成作品我行我素,在缤纷的场景间流转;支配方向、裁剪篇幅,却从没想过一向配合的他,是在用他的方式,悄悄包容我的任性。

连天秤上的重量倾斜了也一无所知,我真不是一个合格的情人啊。

如果男人不说的话,我永远不会知道他的想法,剖明心迹是种冒险,看着一向成熟稳重,如今却不知所措躲在被子底下的男人,我忍不住微笑。

他都掏了心,我自当回之以诚。

来而不往非礼也,做人要有礼貌,於是我钻进棉被底下,找到里面那只鸵鸟。在黑暗中摸索他的唇,吻上。那是一个漫长而细致的吻,直到缺氧将我们分开。

扯开棉被,我们俩都有点气喘嘘嘘。我捧着他的脸,直视他的眼睛:「我在这里喔,一直都在。」

「嗯,打个比方好了。就像手机一样,不管外层换了多少次壳,最重要的核心都是一样的;只要sim卡不变,门号总是同一个对吧?」

「对我来说事情就是这样,你就是你,一直是你。」

男人眼角带着笑,看来是听懂了。

「不过如果你不喜欢、不自在,那这些游戏我们以後就别玩了。」

「也、也不是那麽不喜欢啦。」

「如果对象是我的话。」他有些难为情地小小声说。

「好。只跟你网内互打。」我大方承诺,男人眼角的喜色溢满眼睛。

「我这样,算不算是庸人自扰?」他搂住我,讪讪地说。

「也不太算啦,顶多吃饱了撑着吧?」我开着玩笑。要是知道这句话会引爆雷区我一定不会轻易说出口,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

「我哪有吃饱了撑着?我饿得要命。」男人委屈极了。

「那我们起床吃早餐吧。」奇怪,饿就饿有必要咬牙吗?

「从昨天晚上开始──不对!我已经饿半个月了!」

等到男人突然化身饿狼露出了爪牙,准备开始谱写他的大胃王传说,我才惊觉原来我就是他的食粮。从早餐、又变成了午餐,一路吃吃停停的,转眼折腾得天都黑了……

从里到外被啃得连渣都不剩,这回礼有诚意过了头啊。我赖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身旁的男人拍着肚皮、不,抚着我的背,手还不安分地游走,被我一把拍开。

「你昨天到底做了什麽梦啊?」我开了个话题,以免下一轮吃到饱又要开始进场。说起来男人今天一切的怪异就是从这场梦开始的。

「就是全世界的人都变成猫啊,只剩我一个人……我到处找你,找也找不到,最後发现你变成猫跟夫人跑了……」

「我开始觉得你比我还有小说家的天份了。」

既然我都变成猫了,你怎麽还认得出我来?我忍住内心的吐槽,继续转移话题:

「说到这个,我们什麽时候送夫人回家?Joe应该跟你一起回来了吧?听她昨晚的歌声,她一定很想家,还是早点把她送回去吧。」

Joe是之前跟男人一起出差的同事,当初把夫人寄在我这时,一人一猫演了好一阵的十八相送,那股亲热劲我至今印象深刻。好吧,想到夫人要回家了还是有一点点心酸,一点点啦。我吸吸鼻子。

男人听了我的话神色怪异:「想家、歌声?你是真的不知道吗?她是在叫春。」

「怎麽会!她不是普通的猫,她可是夫人!」男人的话让我的世界瞬间崩解,声音都快分岔。

「是真的,以前我邻居养的猫发情就是这样。」男人无辜地看着我。

「发情?你很熟嘛!」我恼羞成怒。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理智告诉我这大概就是真相……天啊!我要崩溃了!

「刚好,略懂。」男人笑得很得意,身後的手指轻快地绕着圈,再度蠢蠢欲动……

啊,外头,好像又传来了夫人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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