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一整天的课，虽然说刚开学没什麽进度，多半就是去给老师教授点点名认认人，体验一下看要不要继续修课这类的基本活动，外带聊些八卦什麽的，不过一整天下来还是有些累人，回到租屋处的当下孙芍染就要按下电脑开机钮，又猛然想起自己答应了晚上要去家聚的事。好吧，不算她答应，但自己也忘了要更改拒绝……
搁下包包，很短暂的思考了一会儿，孙芍染决定还是原本的装扮，随意抓一抓顺开刚刚风吹後略为打结的发，再拿个不织布袋装钱包手机等零碎物品就准备出门。
「阿芍，回来帮我买点心。」
浴室的门突然打开，探出灿灿垂着半湿长发，难得拨开浏海的脑袋瓜，幽幽地对着要出门的她说着。
面对她总是神出鬼没的一贯行动模式，经过三年特训，孙芍染已经从刚开始的失声惨叫，心跳加速，进步到现在，她已经可以面无表情地看待了，鸡皮疙瘩嘛，搓一搓就好了。
家聚地点位在学校附近的一栋大楼当中，整栋都是餐厅，各式各样特色餐厅，唯一一样的是，价位都不怎麽便宜，但凡是学校聚餐什麽的，大家总爱挑吃这里；别人付钱的话，当然要够本一点。
「参加家聚的话请这边签到。」
走近包厢，马上就有人上前招呼，在门边桌上放着的名单签了到，孙芍染忽然有些茫然。
这时候如果问人家自己直属学弟是谁会不会显得很糟糕？
「学姐，你终於出现了，真的好狠心，认了我一扔就是一年。」
一声哀怨从旁传出，登场方式颇类似於灿灿模式，但个头明显大上一倍的脑袋进入视线范围，看来她可以停止思考自己糟不糟糕的问题，答案自己上门，也稍微勾起她对他的印象。
「我觉得你应该不太需要我多照顾你。」
孙芍染不重不轻地回了一句。她说的是事实，毕竟去年的家聚里，他们俩前後也就两句话的印象，一句是「学姐你好，我叫某某某。」另一句是「再见。」她连他名字是什麽都记不大住了，只记得他满场飞舞，不管跟谁都很能交谈，她除外。
啊，想起来了，这家伙叫武常宿。人如其名，长袖善舞嘛，一整个很交际花的样子，是说这麽大块头的交际花也少见就是。
「哎，也不是这样嘛，好歹也关切一下学弟我功课跟不跟得上，考试加油这类的，」武常宿还是那一脸很不专业的哀怨，拉着她来到其中一个小桌，嘴巴仍动个不停；看来一年过去，他交谈功力更上一层楼，连她不吭一声都可以对应自如了。「好啦，我知道我这学弟长得不怎麽得人疼，学姐你放生我也就算了，今年的小学弟你可要好好照顾他，不然多少人会恨死你啊！」
小桌总共三个位子，因为大四的学长已经提早毕业了，座位上已经有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坐着，闻声站了起来。
「学长学姐好，我是白濯桓，请多指教。」
高度问题，孙芍染必须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样子，只是方才他口中说出的名字倒是挺耳熟的，怎麽一时想不起来……
「学姐你看我们运气多好，直属小学弟可是今年新生的风云人物呢，佩服我的签运吧！」
武常宿还在一旁解说着，他一提总算让她想起来在哪儿听过这名字了。
今天每堂课让同班女生们热切讨论的对象，那个传说的双料榜首啊！
又细细的打量了一会儿，听了一天快被女生们捧上天的形容，孙芍染本来觉得自己会看到个闪亮亮的自走型发光体，不过站在面前的他倒是没什麽太特别的地方；个子满高的，素白色上衣外搭灰色针织外套，米色长裤，脸上一副很中规中矩的黑框眼镜……
该怎麽说，她觉得就是很一般的男生，不过就是高了一点、瘦了一点、帅了一点……好吧，可能不只一点，至少後头的尖叫不怎麽认同她的看法。
听着後面实在不算小声的悄悄话，孙芍染不自觉地拧了拧眉，然後有些讶异地看到面前的他很快速的表情变化。
如果没看错，他也皱了眉。
这或许是种通病，聚会，尤其是聚餐这件事，提早到的是傻子，准时到的是疯子，写着六点半永远七点才开场，守时这个宣导标语，功效不太好。
人三三两两到来，然後一阵四处寒暄，拖了好久总算才把整个包厢座位填塞个八九分满，主办单位的系学会会长走上前方的小舞台，宣布了聚会的开始，虽然这时候大家的注意力多半都放在陆续送上的餐点了。
另个分散走大家注意力的，是某个发光体。
「学姐，你差别待遇，当初你认我的时候连正眼都不赏我一个，现在一直盯着人家小学弟瞧。」
而另一个分散走她注意力的，是某个话很多的扩音器。
孙芍染不用回头也可以感受得到，当武常宿一说话，就像瞬间打上聚光灯一样，所有视线全部聚焦在他们这桌，这种被注视着放大观察一举一动的感觉一般来说不是很好受，但是，那是对一般人而言。
明显的，这桌的三个人都不是一般人。
「……好啦，我知道两位都比较害羞怕生，所以我帮你们互相引荐一下，」有个非常可以自问自答且不会介意冷场的人同桌，是件好事，这大概也是系上每年都要把所有人弄在一块办家聚的原因吧，多几个这种人，至少不会相看两无言，沉默到天边。「孙芍染学姐可是我们系上出名的才女喔，校刊社现在的主编兼王牌，销售保证。」
武常宿一番介绍，很有购物频道兜售物品的味道在，但孙芍染更觉得这像另外一种场面，但是是什麽她一时想不起来。
「然後小学弟我想学姐你也有听说了，今年榜首，还弹了一手好琴……」
啊，想起来了，这像相亲，然後武常宿很像仲介的媒人。
「学姐的名气久仰了。」
本来只有一人独唱，但在白濯桓开口说出今天的第二句话後，孙芍染觉得自己继续保持沉默好像怪怪的。
「学弟的名声我也略有所闻。」
一听就很官腔的应付对话，孙芍染的眼角瞄到，在听到她这样回答的同时，对面的白濯桓似乎挑了挑眉。
後来想想，就是那个一闪而过的挑眉动作，莫名勾起她的注意力，然後……
「阿芍，听说你跟人杠上了。」
拎着灿灿指定要的点心，孙芍染才刚扭开门把，里头灿灿就已经开口。
室友三年，她始终觉得，灿灿未来的职业不应该是幼稚园老师，而是灵媒先知这类的比较合理；说老实话，光是灿灿去念幼保系，在本质上就是一件非常不合理的事了。
「……你怎麽知道。」讪讪地关上门，想到稍早的发展，她有些无力。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麽，家聚应该就是聊聊天交换个联络方式，往後表示一下基本关心就好了，对话嘛，总有你听得顺耳但别人不一定顺耳的时候，管他作什麽表情回应呢，平常自己也不是这种会去管别人的个性，到底为什麽那时候，她会那样问啊！
「你肯定问了人家对你东西的感想，结果被他酸到重点了，不甘心。」
听着灿灿的回答，孙芍染越想越觉得，尹灿灿这家伙其实根本就在现场吧！
「不用这样看我，我不用去也知道你怎麽跟人家杠上的。不过阿芍你难得脾气这麽不好呢！」
拌开的乾面飘散出浓浓的酱料香气，夹杂着特制辣椒酱的刺鼻，有些复杂的味道，就跟灿灿的问题一样，难以言喻。
在自个儿的椅子落坐，看着灿灿神色自然地大口吞下她带回来的特制辣乾面，想着她刚刚的问题，其实心里大概有个底，关於她会这麽反常的原因。
有种人要嘛不说话，一说话就见血，让听着的人就像被刺中伤口的野兽一样，龇牙咧嘴的反击，但痛的同时却也很明白，对方其实没有说错。
来不及选择听不听，那至少她可以选择抗辩吧！本着你踩我伤口我就对你撒盐巴的回敬心态，她很直接地表达了打从今天一听到女生们讨论他的种种事蹟时她就很想说的一句话：
「放弃音乐学院的保送，参加联测，拿了榜首又刻意选择念三流程度的我们学校，其实，你只是想满足自己的优越感吧？」
想法是恶毒的，但通常经过思考後转译的话就有所修饰，也所以不经大脑的发言才特别让人讨厌，因为那绝对不好听。在这段话讲出口之後孙芍染马上就後悔了，很明显的，这话不只针对了白濯桓，连带在场的也一起酸下去了。
「是呀，不过我不是针对其他人，而是针对你。」用着只有他们听得到的音量，白濯桓这样对着她说，下一秒，他换上了另一种神情。「学姐，其实我是仰慕你的文采所以才决定要来这里的，只是，我似乎是期待过度了。」
说着，他勾起一抹笑容，那瞬间她听到後面一阵惊呼，喊着「他好帅！」但看在孙芍染眼里，她只觉得那是挑衅。
不期不待，没有伤害，我也没叫你对我期待什麽啊！孙芍染无声地用眼神表达这样的讯息，脑袋还在构思着要接什麽话，毕竟不经大脑的话一句也就够了，还没想到，有人倒先她一步开了口。
「校刊社有个徵稿活动，不如小学弟你去试试看吧？」这个多嘴公舍武常宿其谁。
「我很乐意，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让主编学姐觉得我是凭恃盛名呢？」
挂上微笑的脸，让白濯桓整个五官亮了起来，比他双料榜首的这个身份还要有令人绝倒的气势在，近距离看着他的孙芍染胸口莫名的一紧，但更让她注意的是他的这番发言。
「校刊社标准看稿不看人，只要你有实力随时欢迎投稿的，小白学弟。」
回想起自己当下这样说话时的表情，孙芍染觉得，自己本来就已经没救的形象大概黑到底了。
而那时候他的表情，武常宿微愣後的大笑，还有周遭微妙的气氛更确定了一件事——
「你们杠上了。」染了酱料的红艳筷子指向她，明明不在现场却对一切了若指掌的灿灿笑得一副看戏样，点出一个她们都明了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