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如歸去】 — 末章

不知是日还是夜,杜鹃睁开迷茫双眼,但眼前竟是一片黑暗,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睛被层层缠住,还可以闻到浓浓的药味,她一个探手,想要扯下药布,不远之处却传来陌生嗓音,阻止了她的动作,「慢。」

杜鹃立刻撑起身体,眼上的药布混淆了她的嗅觉,她分辨不出此人的身分,怒气更甚,「你到底是谁?你要是再不放我,我夫君势必不会饶过你。」

「是你的夫君望昕托我前来,为的是医治姑娘双眼,在下言止,先前不礼之举,还望杜鹃姑娘见谅。」言止放下手中药书,端了一杯茶奉上杜鹃的手,茶香袅袅飘绕,和缓了杜鹃紧绷的情绪。

「望昕要你来的?他人呢?」望昕从不曾放她一人,从两人互许终生以来,每一日他总是早她一点清醒,为她张罗好早膳,晚她一点入眠,轻拍着她的背,让她安心沉睡。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杜鹃心中忽然充斥着不安,她不敢细思这股没来由的忧心究竟为何。

「他说,他晚点来。」虽然知道杜鹃看不见,但言止马上转身背向杜鹃,隐藏住自己的心虚眼神。

这是个谎言,他,不会来了。

时序入夏,三个月已过,望昕并没有像言止所说的出现,每一日,杜鹃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询问望昕的下落,但言止始终没有明言,只说,他晚点来。

「今日我就要拆下药布,你试试看能不能看得清楚。」话语方毕,言止缓缓解下药巾,杜鹃尝试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模糊脸庞,她再眨了眨,眼前景色逐渐清晰。

她可以仔细形容出言止的模样,一身浅黄衣裳,绣上褐边花纹,清澈有神的眼睛,秀雅白皙的面容,一抹淡笑犹如弯月,周身散发出悠然闲逸的气质。

杜鹃左右张望,但除了言止和她并无第三人,她又问了相同的话语,「望昕呢?怎麽没看见他?」

深知已经瞒不过,言止拉来一张木椅,语重心长的说,「我和你说实话,你要静心听......」

他们是在八载前结下的缘分,只因杜鹃看见的那场杀戮,为的就是杀他。

言止的身分是当朝太子,望昕受到有心人士所托,谋杀太子并夺取拥有继承帝位权力的玉佩,但没想到,望昕那日杀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太子。

他不断的明查暗访,总算找到深居山中,拜一位神医为师的言止,看他决心退出宫廷恩怨,不再回朝,望昕也在此时得知,想谋朝篡位的,正是言止的亲生母亲,於是望昕带走玉佩,并散出太子已死的传言,而他也没有回去覆命,从此销声匿迹,他让自己成为被追杀的目标,因为这样言止才能真正的退隐山林。

三个月前,望昕来到言止的居所,他一身是伤,整件衣裳都染成了鲜红色,手上拿着一个珍世药材,瑶朱草,传言此物可治百病医百伤,它所拥有的神奇疗效,让人人都觊觎这项药材。

望昕为了杜鹃的眼睛,想要找出瑶朱草医治她,而瑶朱草为皇后所有,他便拿着玉佩欲与皇后交易,谁知皇后得手後,竟下令杀他灭口,他恼怒之际,毁了玉佩,逃出皇宫,也因此受了重伤,拖命来至言止居处,交代完他最後也最挂心的一件事,尔後便魂归黄泉。

听完这些事情,杜鹃出奇的平静,没有盈满眼眶的泪水,也没有大声哭闹,伤心欲绝,这样的杜鹃,反而让言止更担心。

「杜鹃姑娘?」她不应该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像深爱着望昕的她。

只见杜鹃突然站起身,一步一履步出小屋,屋外放了许多竹筛,上头有各式各样的药草,言止的住处放眼望去,一片苍郁山林,此时夕阳西照,洒了一地金黄,令人赞叹的美景,却入不了杜鹃眼底。

突然一声倒地声传来,言止赶紧奔出草屋一看,杜鹃竟晕厥在地,不醒人事。

她睡了两日,这两日里言止用尽各种方法,药方针灸,想唤醒杜鹃,但她不动不哼,只余胸口浅薄的起伏。

夜里,言止伏在桌上歇息,忽有鸟鸣声不断鸣叫,此时杜鹃竟蓦然睁眼。

不如归去,这是她听见的声音,她走至屋外,看见一只杜鹃鸟左右盘旋,嘴里叫声不曾停止,听在杜鹃耳里格外凄凉。

言止在杜鹃起身时便已清醒,他站在杜鹃身後,明月映照出她的身影,好似下一刻她就会消失在夜色之中,他忍不住走上前,替杜鹃披上外袍。

夏风拂过,吹起落叶纷纷,两人的背影,是同样的哀戚。

她走了,天才肚白,她便离开了草屋,对言止,她只说了一句谢谢。

言止知道,她要回去属於他们两个的地方,他留不住,也留不得。

好不容易,杜鹃回到自己的住处,没有望昕整理,小屋四周杂草丛生,她推开木门,呀然声响说明了此处在她离开之後就没有人来过,里头的摆设也都积了一层厚灰。

她轻柔抚过每一样物品,任由尘土沾手也毫不在意,但她一个不小心踢到了桌脚,物品掉落的声音瞬时传进杜鹃耳畔。

她拾起地上的锦囊,打开一看是一个小沙包和风乾的杜鹃花瓣,正是当时她所遗失的沙包,但沙包里头已经没有沙,只有一张纸条,是望昕留给她的。

『吾妻,冷剑毁你半生,但求一偿罪业,以换来世相守不或忘。』

杜鹃紧握手中字条,潸然泪下,晶莹泪珠坠地四散,彷佛杜鹃的心,「都说原谅你了,我都已经说原谅你了呀……」

晚风沁凉,一般都能觑见圆月高挂的夏夜竟是一片漆黑,杜鹃躺在榻上,双目紧闭,已然入睡。

应该是幽静的山中,门扉咿呀而开,透入一道刺眼光芒,只见一人缓步而来,被强光包围的他看不见面容,他伫立门前,一手悬空,手掌半启,像是在呼唤杜鹃。

这是梦吗?

她丝毫不感到疑惑,害怕,脚下踏着坚定的步伐,来到那人面前,她亦伸出手,覆上了他,那是再熟悉不过的触感。

此时,啼声响彻云霄,宛若不如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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