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遇見彩虹下的男孩(依舊悸動的記憶) — 野鴿子的情書-七

诗庭捧着喜帖的手微微颤抖,泪水滴落在喜帖上。他做梦都没料到自己三度自杀,却换来世宗无情的背叛。

他无法相信这是事实。世宗的大哥说:「对方是我们村子里的女孩,从小和世宗一起长大。」那又怎样?既然从小一起长大,如果世宗爱她,两人早就该相恋了,怎麽会等到现在才忽然传出喜讯?世宗的大哥继续解释:「你和世宗的事我们没说出去,对方并不知道。你爸爸给我们一张二十万的支票。你也知道,我们家环境很不好。」

原来如此!

诗庭终於明白了。山盟海誓毕竟敌不过一张二十万元支票。

哀莫大於心死。这回诗庭真的死心了。无论父母如何反对,家人如何阻挠,都不能动摇诗庭对世宗的爱。然而最後出卖这段感情的,却是情比石坚的恋人。诗庭三度自杀都没死,这一刻他的心却彻底死了。

此後,诗庭不再寻死。让他想自杀的原因已经随着世宗的喜讯消失。

他也不再笑不再说话。让他快乐的原因同样随着世宗的喜讯消失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诗庭足不出户。每天把自己锁在房里,一遍遍在画纸上染出一只只鸽子。对任何人的问话完全充耳不闻,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所有喜怒哀乐都离他远去。

杜家的人慌了手脚,比当初发现诗庭和世宗交往更让他们担忧。

杜家安排诗庭看心理医生,诗庭没答应也没拒绝。每周被带去医院一趟,听医生说话,就是不回答。

杜家安排诗庭相亲,他依然没答应也没拒绝。一次次坐在餐馆,和女方四眼相对,诗庭依旧沉默。

杜家安排诗庭旅游散心,他还是没答应也没拒绝。从洛杉矶到旧金山,从旧金山到迈阿密,诗庭一路无

语。

直到有一天,来到华盛顿广场,鸽子漫天飞舞,随後轻轻落下。不怕生的鸽子在游客脚边散步,吃着游客喂食的谷粒。

诗庭忽然笑了。虽然还是没说话,但总算笑了。杜家的人不明白诗庭在笑什麽,也看不透笑容背後隐藏多少心酸,只是认为有笑容总比没表情好。杜家的人当然更不知道诗庭在心中对那群鸽子说:「帮我传个话,去告诉李世宗,说我恨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一辈子!」

回到洛杉矶那晚,诗庭锁上房门,在卧室里哭了一整夜,但没有嚎啕大哭。看着堆满房间的鸽子画,诗庭静静落泪。他明白自己会痛恨世宗一辈子,这也意味着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世宗。恨有多深,就代表爱有多深。诗庭恨自己如此没志气,竟然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惦记世宗。第二天,他从成堆鸽画中挑出几张自己最满意的,装上画框,拿去二伯父餐馆挂上。二伯父心疼这侄子瘦得不成人形,见他露出笑容,要怎麽在墙上挂画也都随他。

诗庭开始在二伯父的餐馆里学煮咖啡、做蛋糕。他的话还是不多,面对家人问话多半只是微微一笑,偶尔抬头看看墙上那几幅画。杜家对诗庭的婚事渐渐死心,不再强迫他相亲。诗庭不再相信爱情。餐馆里每天进进出出多少男客,黄皮肤、白皮肤、黑发、金发、高的、矮的、帅的、丑的,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一晃眼,二十年过去了,诗庭重返旧地回到台北。牯岭街旧书摊早已歇业,老板不知去向。也许因为景气不好,房子卖不掉也租不出去,屋主放任房子在风吹雨打中日渐破旧。门板手把坏了,诗庭轻轻推开门,老旧的门板非常吃力伊伊呀呀叫了几声。他走进屋里,空荡荡的屋子布满灰尘,墙角结着蜘蛛网。玻璃窗在地上散成碎片,窗棂上头还嵌着些残余玻璃片。书架撤走了,水泥墙上的油漆剥落脱离。诗庭伸出一根手指在染满灰尘的墙上一抹,画出一横。再一抹,画出一竖。就这样慢慢一抹、一抹,墙上出现三个字:李世宗。

诗庭看着墙上三个字,看到出神。二十年了,他依旧无法忘记那个背叛他的人。只不过他已不再落泪。

诗庭委托房屋仲介业者找到屋主,买下旧屋,重新整修装潢之後开了这家咖啡馆。

说到这里,老板停了片刻。几个年轻人终於明白为什麽店名叫「野鸽子的情书」。老板用平静的语气告诉年轻人:「这件事在我们家不是秘密,说给你们听也不要紧。我希望你们能够了解,两个人能够相爱是多麽幸福的事。有些人连相爱的权利都没有。你们应该好好珍惜。」

所有人都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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