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llingStars(流星)〉
☆
Whenyouforgetme当你忘记我
Whenyoudon\'tremembermyname忘记我的名字
Notevenamemory在你心中
Somewhereinthebackofyourbrain对我已不复记忆时
Iwon\'tbeoffended我不会觉得受伤
在这个时间走过五楼的话,一定会遇到刚巡完房的何医生、固定在五点下楼散步的阿月婆婆,还有帮她推轮椅的护士谨燮。何医生会推推眼镜,微笑点头;阿月婆婆会让谨燮停下轮椅,然後用皱皱的手拉着我的手,问我吃饱了没有、天气冷了要多加衣服,偶而还会问我交女朋友了没有,她可以帮我介绍。
这时,谨燮会拍拍婆婆的肩膀,说:「婆婆,仁言他现在就是要去探望喜欢的女生呀。——对吧、仁言?」
看到歪着头,模样认真的谨燮。
「呃,她是我的朋友啦。」
直到现在,我还是只敢这样回答。
他们都认得我了。如果我再更常来一点,搞不好连柜台的护士都会认得我。这里的护士(年纪比较大的那些)还真的就跟电视上演的一样,个个苦天下旷男怨女之苦,看到年轻人就想帮忙介绍对象。
要是真有那天,希望你能及时出现,帮我解围。虽然我可以想像,你大概会开始说「所谓的恋爱是脑下垂体分泌的化学物质引发的……」不知道是什麽鬼的东西,然後还忘了要来救我。
我还是希望,你在那天之前可以醒来。
我走进病房,看见你床边的桌上,花瓶里换上了向日葵。我庆幸自己刚刚没在医院旁的花店买花来送你。你姊坐在你床边,背对门口,正在帮你按摩,我轻声向她打招呼。
「于歆姊。」
听到我的声音,你姊头也没转,直接说:「是仁言啊。今天也来给于沁念书的吧。等我一下,我把她两只脚都按完就好。」
我嗯了一声,把背包放到地上,倚墙站着。这间房里有四张床,其中三张床上的人都在睡觉(包括你);唯一一个醒着的男人,正聚精会神地在看小说。他好像认识谨燮,好几次我跟于歆姊说到谨燮的名字,他都会抬起头来看向这里。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如果没有那道疤,他应该算得上是个好看的人。
我沉思的时候,那个男人又翻了两页。
最後,你姊终於小声说了「OK」,然後把你翻回原本仰躺的姿势,看了我一下。她整理好东西,就离开病房去吃饭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谢谢」或客套话的交流,因为我来的次数频繁到让我们都知道,这些话太空泛。
最初几次来探望你时,我站在旁边尴尬得坐立难安,直到你姊平静地说,只要我能常常像这样来看你,她就很高兴了。不管那是肺腑之言,或单纯的客套话,我都决定照单全收。在那之後,我固定在五点十五分左右走进你的病房,不管你姊在帮你按摩、清便盆还是换衣服,我都只是站在旁边等她结束——好吧,换衣服的时候我会回避。
你姊离开後,我会拉开椅子,坐下,从背包里拿出书,翻到上次停止的地方,开始念。
一开始,我也压根没想过念书这件事。我刚来探望你时,只知道傻楞楞地坐着,连话都说不上几句。我想,我和偶像剧里的深情男主角最大的不同,应该就是我实在无法对着一个睡美人,轻柔地说个不停。於是,我开始带书来念,小小声地、不管你有没有听见,都无关紧要。
「第五章、引言。爱因斯坦说:『这个宇宙最不可理解的地方,就在於它可以被理解。』而国际天文学会……」
念了三十页後,口乾舌燥的我觉得,自己似乎也成了天文学的大师。这种感觉,大概就跟爬上招牌的醉汉所感觉到的,那种身在世界顶端的感觉一样,不久後就会消退。
我看向旁边,那个男人停下了翻书的动作,盯着我看。不晓得已经看了多久。糟糕。
「抱歉,我太大声了。」
这个病房里,除了他,跟偶尔进来探望其他病人的家属以外,我念书的动作是不可能吵得醒任何人的。包括你。
听见我的话,他摇摇头。「不会,你念得很好。」
我对他笑了一下,然後看向你沉睡的、稍稍皱着眉头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了有兴趣的话题,你似乎在梦里露出思考的表情——或许那是乐观的错觉吧。你姊有时候回来的早了,看到你的样子,会微笑着跟我说,我念书的技巧越来越好了。
有时候,虽然很没用。我还是会想,希望在我成为朗诵大师前,你就会醒来。
谨燮曾经有点忧愁地说,你这样的病患,虽然说可以透过妥善照料来延续生命,但也有因为感染或器官衰竭突然过世的。我以为我听到以後,会有难过的感觉。可是我知道,对你而言,那是解脱。
你说过,你觉得天堂或地狱应该都很无聊,希望死後的世界可以让你自己决定。如果可以,你会飞离地球,自由地穿梭在群星当中;真的觉得很累了的话,就找个黑洞一头撞进去,这样就什麽都不用烦恼了。
就算你的家人、你姊、那个人,还有我,都希望你可以留下来。
你还是会选择离开吧。
像连让人许完一个小愿望都不肯的流星,任性地飞逝而去。
\'CauseIalwaysknewthattheday
因为我一直都知道,总有一天我会
WouldcomewhenI\'mnotenoughtomakeyoustay
不再值得你留下
☆
之前,谨燮曾经问我,和你是什麽关系,我说你是我的朋友。她听见以後,很认真地歪着头,跟我说:「虽然我不是很聪明,但我也不笨。」
她背後那个男人,在听到「不笨」这个形容以後,抬起头来看了她一下。我顺势用下巴朝他示意了一下,问:「那你跟他又是什麽关系?」
「我啊,很简单啊。」
她得意地挺胸,丝毫没看那个男人。
「我是照顾他的人。因为我是护士嘛。」
她说完以後,就嘟哝着「该换点滴了」什麽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认真说起来,我们应该是从国中开始认识的吧。
其实我们那时并不是很熟,我知道你,但你未必知道我。你在班上是成绩最好的人,除了体育稍弱以外(虽说如此,比足垒球的时候,你还是可以轻松来一个二垒安踢,)几乎可说样样精通。你最擅长的科目是数学,当我还在被二元一次方程式整得七荤八素的时候,你已经开始在跟老师讨论三角函数了。
我很想请你教我数学,可是,你有空的时候都在看书,模样认真得让人不敢打扰。在我第十次考不及格的时候,我终於下定决心请你教我。
当我跨出第一步时,教室後门传来一个声音。
「林于沁、外找!」
你转头,我顺着你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一个露出整齐白牙、笑得无比灿烂的男生对你挥手。你低声说了句「真受不了」,然後从抽屉里唰地拉出笔记本。那上面写满了整齐易懂的数学笔记。
你往後门走去的时候,我假装没事,偷偷跟过去,听你们说话。
「谢啦——没有你的笔记的话,待会老潘非揍死我不可。」那个男生耸耸肩。他好高。
「潘老师不打人的。」你认真地说。
「他不修理你正常啦,数学小姐。谢罗,我中午请你吃饭吧。」
「嗯。」
你走回来的时候,耳朵红通通的,要不是我叫住你,你应该会直挺挺地坐下,开始发出茶壶里的水煮沸後会有的响亮汽笛声。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我几乎看得呆了,不过刚刚拿到的那张满江红考卷让我马上回神。
「呃、那个,林于沁……」
「——啊、」你大梦初醒似地转过头。「你找我?」
「嗯,我是坐在第二——」
「我知道你是第二排倒数第二个的宋仁言,刚刚二元一次联立方程式考四十三分。」
你毫无情面的话像把铁鎚,把我的头打得嗡嗡作响。我微张着嘴巴,差点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麽。幸好,一看到你仰头看着我的脸,我马上想起来。
「呃、对,我数学不太好。所以,我想说能不能请你稍微,教教我。」
打钟了,你把头转向扩音器的方向,听了一会,随後点点头。
「好,不过我中午有约。你下午第一节下课把昨天的作业拿来,今天的题目都是昨天作业的变化而已。」
说完以後,你自顾自地拿出英文课本,开始默念课文。
我试着掩饰我的震惊——我怎麽完全不觉得那是变化过的题目?昨天的作业我花了两小时才做完,而那些题目跟今天的考题差别之大,感觉就跟西游记还有三国演义一样,两者八竿子打不着边。
幸好,你开始教我功课之後,作业跟考试的题目,差别终於缩小到大概等於红楼梦里的宝钗跟黛玉。我的成绩也终於有了起色。在这段将我这个数学白痴从谷底救起来的旅程里,你经常面无表情;但是我如果听不懂,你会用同一个温和的声音重复讲解,直到我终於能明白为止。
偶尔,那个男生会来跟你借数学课本或笔记,你每次都咕哝着「真受不了」或是「又来了」,然後起身。回来之後,你的脸总是红通通的。
我不是个很灵光的人,但是也不笨。我们聚头的时间久到终於开始有传言时,只要有人向我打探你的事情,我就会摇摇头,说:「林于沁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说来很奇怪。尽管我经常看着你沉思的侧脸,浏海有点乱、眼镜滑到鼻头的样子,听着你平静、理所当然地说明题目,偶尔接过笔的时候碰到你的手。
那时的我,却没有丝毫的心动。
有一天放学,我牵着没气的脚踏车慢慢走回家。踏上转角时,我看见你走在前面,聚精会神读着书,让人光看就很担心你是不是能安全到家。
我小跑步赶到你身边,然後抬高音量叫你。「林于沁!喂!」你看傻了似地听而不闻。我乾脆扯开嗓子。
「林于沁!小心前面!」
你在贴着「天国近了」的电线杆前打住脚步;我站到你旁边,狠狠翻了个白眼。
「你看得太认真了吧,要不是我叫你,你就会撞上电线杆了。」
你把书夹在腋下,说:「嗯,如果这次又撞到,就是第五十六次了。」
我把一句简洁俐落的靠用力咽下肚。你绕过电线杆继续往前走,手上的书不知何时又打开了,我快步往前走,乾脆把书拿过来。
「还我。」
你说出这句话的口气,就像在说「给我两杯可乐」一样稀松平常。
「不行,你待会又会撞到东西吧。其他时候就算了,今天给我认真走路。」
我把书放进脚踏车的篮子,封面上写着宇宙什麽的,看起来是很旧的书。你听到我的回答,也没反抗,就抓着斜过身体的书包背带,低着头走路。
那个下午,阳光像在冰茶里面漾开的蜂蜜一样,弥漫在清爽的微风中。季节交替时,风总是像这样吹着,明朗的阳光,让人油然升起一股怀念感。
「那个,」我突然说:「常常来找你的那个男生是谁啊?」
你很明显地震了一下,然後嘟囔着回答:「我的朋友。」
「上国中的时候认识的?」
「不是,他是我邻居。」
我很惊讶,除了请教功课的时间以外,我们居然也能在这种情况下聊天。你告诉我,他跟你是从小认识的朋友,不太喜欢花时间念书,数学很差,但是英文跟社会非常好。而且,他的运动神经也很棒。有时候他会去你家,把正在读地理的你拉出来打球。
你喋喋不休地说着,表情逐渐洋溢着一种憧憬。我看着你被阳光照得亮亮的侧脸。
「你喜欢他啊?」
你又震了一下,头快垂到胸前似的,没有回答。
傻瓜,如果不想被人家知道,这种时候不回答,是最糟糕的回答。
不过,我还是抓抓头。「呃、我不会说啦。」
「嗯。」
你家到了。我看着你走进屋子,转身往反方向走去。我家离学校比较近,不过我没说。
之後,我尽量抓准你回家的时间,为了拯救你免於正面撞上电线杆的悲哀命运,我总是从背後直接抽走你的书。没书可看的你,开始会讲一些其他的事,例如说最近看的书(你好像很喜欢天文学跟数学)、在路上看到的小狗小猫等;我试着跟你解释某些线上游戏的运作方式,然後被你回以「还是多念点书比较好」的无情话语。
「我已经进步到七十五分了耶。」我反驳。
「很棒,但满分是一百。」
那段回家的路,还有洒在那条路上的灿烂阳光,总是令我如同微醺一般感到愉快。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偶尔我会想,我是不是一直在浪费你看书的时间。但是,我从来没敢真的问你。
毕业後,你考上的是台中的一所前段高中。我看着贴在穿堂的红色榜单,试着找那个男生的名字,然後才想起来,我从来没问过你他的名字。你的学校好像不是女校,那麽,希望那个男生也靠着优异的英文跟社会成绩考进去了。
高中数学就像个正面直拳,总是把我揍得仰倒在地。没你教我,我乾脆直接躺在地上,让它把我用力踩过去。就这样,我轻松达成了六学期当中,有四学期都得重修数学的纪录。每次看着台上的老师口沫横飞地讲解证明法,就会想起教室里,你讲解题目时平静的侧脸。
幸好,不采计数学的科系还有让我考虑的余地。我就跟完全没点体力,把天赋点数全都分配给智力的法师一样,完全放弃理科,把精力全都投入文科,然後靠着这个会被数学轻松打倒的脑袋,考上中文系。
☆
「你是她的朋友?」
病房里,常常只有我帮你念书的声音,对面的那个男人总是翻着自己的书。不过,有一次,当我暂时停下来,喝点水润喉咙的时候,他低沉的声音传进我耳中。
我看向他。
「她是我的朋友。至於她是不是这样认为,我就不知道了。」
很多人,包括于歆姊和谨燮,都说过我的性格太优柔寡断。但是,既然没有问过你的意见,我怎麽会知道,你把我当作朋友,或只是比较熟悉的人而已呢?就像现在这样帮你念书的行为一样,或许把自己当作你朋友的行为,也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自我安慰而已。我怅然地看着书页,感觉眼神有点不能聚焦。
不久,我突然想到一个疑问。
「你是谨燮的朋友吗?」
我想着谨燮帮他床边的花瓶换水、帮他换点滴,坐在你床边和他说话——他们的话题包括一只叫做卫/柏拉图的狗、巴黎,和一个叫此兰的女孩——的模样。谨燮平常总是挂着开
朗的表情,走起路来宛如飘飞的蒲公英;和他在一起,则像波斯菊沐浴在阳光中。
他露出淡淡的遗憾表情,摇摇头。
「我希望我们是朋友。」
我看向你熟睡的脸,无法确定我们究竟是什麽。
我们学校的图书馆有八层楼,漂亮又宽敞。白天,课堂与课堂中间的空档,我都去那里消磨时间。有些人很没公德心,老是拿搜寻馆藏用的电脑上网玩游戏,我也没胆子叫他们把电脑让出来,只好摸摸鼻子走到没人的高楼层。
出电梯的时候,电梯前面的人没注意到我还没出去,和提脚离开电梯的我撞个正着,对方拿着的一大落书哗啦啦掉到地上。
「哇哇……啊靠,痛痛痛痛!」
我坐倒在电梯口,没有防夹功能的电梯如同某种陷阱,把我夹得哇哇叫。我想,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附近没有其他人,看到我这种丑态。背着大包包的我,一时半刻没办法起身,对方在捡书前伸出手来帮我。
起身後,我跟只好不容易脱离捕兽夹的大熊一样,矮着身子帮那个人把书统统捡起来。
虽然这种时候,我应该先看一下对方是男是女:是男生或长相普通的女生的话,就开始埋怨对方走路不看路;是可爱的女生的话,则好声好气关心对方有没有受伤。不过,我心疼那些掉在地上,也不晓得书页有没有裂开破损的书,实在没心情做这些事。
「喏、拿去。下次走路小心点,至少进电梯前要小心点啊。」
我把几本科普书递给对方,这才终於看清楚对方的脸。她是个身材娇小,绑着马尾的棕发女孩,眼镜下方有对神态冷静的眼睛。她抬头看了我一会,咕哝了声「抱歉」就越过我离开了。我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呆在原地。
她走进电梯以前,又腾出手来打开书,像是压根忘了刚刚才撞翻一个倒楣鬼。看着她用单手手臂撑着快十本书,我默默赞叹着她强壮的手臂,一边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
忽地,我想到一件事,立刻把整只臂膀伸进快要完全关上的门里。
「——喔靠!痛死了!等等等等,打开打开、喂!按开门、快点!」
电梯门打开以後,我按着右手上臂哀号,那个女生按住「Hold」键,满脸震惊地看着我半蹲半跪的奇怪姿势。不久,她乾脆走出电梯,蹲下来看我。
「虽然不确定你在做什麽,不过你还好吧?要不要去健康中心看看?」
「……喂、你忘了我啊?」
「什麽?」
我喘着粗气转头,一边没好气地看着你,一边在心里祈祷我千万不要猜错。
「我是仁言啊,数学烂到不行的宋仁言啊。」
你露出观测到未知星体的困惑表情,重复念了几次我的名字。
「仁言……仁言,嗯……」
「国中的时候,你不是还教过我数学吗?」我又说。
「——啊,仁言吗?」
「对啦。」我坐在地上,对你翻了个白眼。「真不亏我刚刚还被电梯门夹到两次。」
咖啡厅里,你垂着头看菜单,我单手支颐,看着你的脸。说真的,要不是看到那副滑到鼻头的眼镜,还有死都要一边走路一边看书的动作,我真的认不出你。你染了头发,发型也变了,尽管身材还是不高,但已经脱去了青涩的模样,穿起长裙,看起来很有气质。
「——虽然说把人撞翻这件事马上破坏了形象……」
我不自觉地说出这句话,你抬起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对我点头,表示可以点餐了以後,我叫来服务生。
「一杯柠檬茶、一杯维也纳……欸,你知道维也纳是什麽吧?」
听到我的问题,你用一种颇具杀气的眼神看着我。被你这样盯着,我跟服务生说还要一盘手工饼乾,就挥挥手请他走了。因为时间很早,咖啡厅里还没有什麽人,餐点来得很快。
「你也考上这里啊。」我用吸管戳着冰块,杯子里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算起来,我们也很久没有见面了。」
「这种口气,好像我们是应该常常见面的人一样。」你啜着维也纳,冷静地说。
「说的也是。」
你句点人的功力果然还是非常高明,我顿时失去说话的动力。无话可说,只好用力喝了几口柠檬茶,看向你脚边的书——都是一些诸如《时间简史》、《宇宙的六个神奇数字》、《光的语录》之类的科普书籍。
「你还是在看书啊。对了,你念哪个系?」
「数学。」
被你第二次毫不犹豫地句点,我顿时後悔起找你来喝咖啡的决定。我回了一声「喔,我念中文」後,便满脸悲哀地喝茶,直到我想起那个男孩子。
「对了,那个常常来找你的男生,」我试探性地问。「也念这个学校吗?」
让我惊讶的是,你没有像之前一样浑身一震,而是露出落寞的表情。「他留在台中。」
我忘了之後我们怎麽分开的。但我们之後再没有去喝过一次咖啡。
我仍常常在图书馆看见你,你单手撑着一大落书,同时用教人惊叹的平衡感,读着一本厚达四五百页的书。偶尔你注意到我,会跟我打招呼——也仅止於此。
我不晓得那个男孩子怎麽了,也不明白你为什麽会露出落寞的表情。我只知道,我们没有什麽发展,绝对不是因为分隔两地。因为,即使我们想就能见面,我们仍然很不熟。
系上的女孩子常常对我说:「仁言呀,好归好,就是太内向了。要多说话嘛。」
我内向吗?
有时候经过一面大镜子、经过水池边,我会看着自己的倒影,认真地想这个问题。是不是因为我们两个都是负极,所以才会彼此相斥呢?是不是我至少该像当年对你露出灿烂笑脸的男孩一样,是个能逗你说话的正极?
☆
最近,我看了一部西班牙名导阿莫多瓦执导的电影,片名是《悄悄告诉她》。
我和谨燮说了这部电影的事情,问她觉得我应该是马可还是班尼诺,谨燮马上说:「仁言,虽然男生应该都会想被看作帅气的马可,但很可惜,你是班尼诺。」
她说完这句话,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感觉有点呕。
同样照顾着卧病爱人的马可跟班尼诺,仿如对映的镜影:马可是帅气、需要爱情跟慰藉的作家;班尼诺则是能单向地、无怨无悔地付出的男人。他爱上名为阿莉夏的舞蹈学生,因此照顾因车祸而昏迷的她长达四年,最後甚至让她怀孕。阿莉夏怀胎生子後,也莫名其妙地醒来。
我安慰我自己,至少我不会做出让你怀孕这种超现实的事情——即使我真的非常希望你可以醒来。然而,我偶尔又想,是不是我能这样跟你互动,也是因为你无法回应呢?那麽,我是不是不应该希望你醒来?
要是我被你冷淡对待的话,肯定会想马上逃走。
现在,你对我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事,都不会投以安静、无机质的目光,这点让我很安心。我想,这点也是我跟班尼诺很像的地方。不敢向阿莉夏求爱,只敢趁她昏迷的时候,佯装她的亲人,照顾着她。
我每次念书的时候,都很怕有人冲进病房,指着我说:「你根本就不是她的朋友!」所以我每次都告诉别人你「是我的朋友」,这样感觉就比较不像在说谎。我很希望你把我当作朋友,但我很清楚,你眼中的我,顶多只是比较熟悉的陌生人。
醒着的你像行星,只环绕着一个恒星而活,其他人或事对你都不重要。
熟睡的你,就像昏暗空旷的宇宙,我亟欲了解,却无从下手。
我想,我无法了解宇宙,跟我不懂天文学并没有直接的关联。
就像我无法理解你,也跟我不懂怎麽跟你沟通没有直接关联。
有流星雨。
我们不像可怜的古代人,要在看到流星雨的时候才有机会大喊「有流星雨」(尽管我也很疑惑,他们是否把流星雨当作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透过以前的天文学者观测推论出来的周期,我们已经可以知道何时会有流星雨。
我从新闻看到,七月中到八月中是英仙座流星雨活跃的时期,八月十三号会达到高峰。
学期结束前,图书馆的人流因为期末考临近而增加。我待在一楼的科普图书区,伸着脖子,很担心漏掉你小小的身影。幸好,你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悠然地从门口往这里走来。
「喂、林于沁!」
我用气音叫你的名字,你用澄静的眼神盯着我,如同无声地探询我的企图。
「要不要去看流星雨?我去查了资料,八月十二十三那时候是最高峰。我可以骑车载你去看。」
我说得有点快,但我很确信你都有听进去。你的眼神扫到旁边,应该是在考虑。我有点坐立难安,只得拿起旁边的一本书随便看。诸如「我们的宇宙中暗物质含量」之类的复杂文字跳进我的视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你说:「好啊。」
好像还小小声说了什麽「反正……不会找我……」之类的,但我不太确定。
草坡上,夜晚的风把周围传来的笑语轻轻吹散。
我们安静地凝望着天空。流星飞掠而过,划出星痕,给人一种梦幻的感觉。
「仁言,你知道吗?」
你突然说,我边喝可乐边转过头来,看着你的脸。
你第一次主动叫我的名字。
你认真地看着天空,然後说:「流星是星际间的尘埃跟固状体,在经过地球时被重力牵引往地球飞来,并且和大气摩擦产生光与热。流星分成偶发流星、火流星、流星雨三种。大部分的人相信对流星许愿可以实现愿望,也有人相信流星经过的地方会有火灾。」
我喝可乐的动作都被这番话给吓得暂停了。
「你刚刚说什麽?」
「我说,流星是、」
「——抱歉,我知道了。」
我想我本来就不应该太期待,在看流星雨的时候,真的会有什麽不一样的事情会发生。
应该说,拿线上游戏来比喻的话,本来就不可能有新手直接挑战魔王关卡、或是刚进游戏就封顶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存在;既然我们本来就没什麽交往,要在今天突然有进展,大概就跟看三国演义的时候,希望诸葛亮帮忙复兴汉朝後才过世一样异想天开。
可恶。
我看着你包裹在牛仔裤里的脚,还有总是颤巍巍挂在鼻头上面的眼镜,感觉超级呕。我记得,看过你穿着碎花图案的洋装、踏着低跟鞋,连眼镜都换成隐形眼镜的模样——那是你拖着行李箱,要去车站的时候。远远看见你,要不是你低着头走路的姿势实在太好认,我压根不会知道那是你。
结果,和你一起看英仙座流星雨的我,连你平常穿长裙的模样都没能看见。
我用力咬着吸管,真的是毫无头绪。
「谢谢你找我来看流星雨。」你突然说。
「不会啦,我也只是想,你应该会有兴趣。自己一个人看,真的满无聊的。」
「嗯。世宇没找我去看,我本来想,自己看、也没意思……」
「世宇?」
你对我露出一个落寞的笑脸。「就是那个人啊,国中时经常来找我借笔记的人。」
我啊了一声;而你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彷佛那些飞逝的星尘,把你的沉默都消去了。我看了一下你刚刚买的饮料,是普通的拿铁;我原本以为,你不小心喝到冰火还是啤儿绿茶之类的酒精饮料,才会突然开始想说话。
「他现在在台中念书,你们就不常见面了吧?」
「嗯。但是,就算我也留在那里,我们也没什麽机会……」
我没特别想问原因。两个人不会在一起,可以怪给上天、怪给环境、怪给爸妈、怪给政客……反正原因太多了,能够在一起的,反而是一种奇蹟。
「你有没有想过许愿?」我问:「对流星许愿,不是说可以让愿望成真吗?虽然我不太确定啦,感觉有点像唬人。但是反正也没损失。」
「我不信。」你笃定的说:「流星是星际间的尘埃跟固状体,在经过、」
「好、我知道流星是什麽了。不用再解释一次。」
「抱歉。」你拿下眼镜,揉揉眼角。「我只要提到某些话题,就会忍不住开始背看过的句子或段落,人家常常说我罗唆。」
「确实挺烦人的。」我咧嘴笑了一下,你闻言,表情变得有些沮丧。「但是,我觉得像你那样,读了很多东西,很厉害。只要再多说点自己的想法不就行了吗?例如说一下,为什麽不对流星许愿呢?」
「先不说流星有没有承载足够的能量来实现人类的心愿,你不觉得,光是我们无法在流星消失前把愿望清楚完整地说完,就已经不构成流星应该帮我们实现心愿的理由了吗?」
你戴回眼镜,冷静地回答,口气里有点淡淡的失望。
「会吗?许愿还满简单的吧?」我说:「要是缺钱,只要大吼一声『给我钱』就好了;要是缺另一半,就大吼『给我男朋友』;要是生病了,就大吼『好起来』,这样不就铁定赶得及了吗?」
你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我,时间久到让我打算收回前言。
「你很喜欢看电影吧?你明明就知道,没有精确地描述自己想要的东西,会得到不好的结果。这种剧情,电影里不知道演过几百次了,好笨。」
「靠,你居然说我笨?」
「二元一次联立方程式考四十三分、五十六分、五十分、六十二分还有六十四分的人,用『聪明』这个词汇来形容,是污辱了聪明这个词汇。」
「你为什麽把那些东西统统记得这麽清楚啊!」我哀号,整个人倒在草坡上。「不要把脑容量浪费在这种东西上面,这种东西根本就是重组磁碟的时候,一定会被判定为垃圾的老旧登录挡啊!」
「我看过一次的东西就不会忘记。」你说。
「拜托,使用shift加delete可以把资料强制删除啦。」
「我的脑袋没那种功能。」
「那我只好用上禁忌秘法了——」
「我不怕痒,附带一提,你好像是怕痒的。看招。」
「对不起!对不起、我跟你道歉,不要搔痒了!喔靠,我的裤子上都是可乐了啦!」
在我们上方,流星不断飞逝而过。我没有跟那个时候的你说的事情是,如果分开来,它们或许确实没承载足够的能量实现人们的愿望,但是它们可以用接力的方式,慢慢让我们的心愿化作真实。
那天晚上,空气里彷佛散佚着酒精,让置身其中的我们,跟平常的自若冷静完全不同。那天回去时,你走进家门口前,对我露出普通、直率的微笑。
「流星雨真的很好看。」
「对啊,」我抓抓头。「那,明天学校见罗。」
我问你。
你进去前,似乎是突然想到这件事,又转过头。
流星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即使那样,你还是会觉得流星很漂亮吗?就算流星本来只是星际间的尘埃,只是因为很远,所以才显得美丽,你还是会喜欢流星吗?
你没有等我回答,就走进屋子。
Theworldisturning这个世界正在改变
Andtimekeepsonlingeringon时间仍缓步前进
Thesunwillbeburning太阳仍闪耀光亮
Eventuallyyouwillbegone而你终会离去
一个礼拜没有见面了。
我傻傻地坐在科普书区,跟哈伯传记封面的人物照片面面相觑。每天,只要是没课的时间,我就一定会来这里等你。但是,你已经一个礼拜没有出现了。那天晚上的记忆,像是一年一次的流星,那麽闪亮灿烂、那麽罕有、那麽一去不复返。
你怎麽了?
我走到数学系馆,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今天大二根本不在这里上课。其中,有一个女孩子问我找谁,我不抱希望地答了你的名字,她睁着可爱的大眼睛,嘴唇微张。
「那个,学长,你认识于沁学姊吧?」
「呃、可以算认识。」
「她因为阑尾炎住院了,你不晓得吗?如果认识的话,怎麽会不知道?」
「阑尾炎?那是小病吧?等等,应该说那根本不算一种病吧?阑尾不是——」
「学长,于沁学姊因为麻醉意外,所以现在还在住院中。」学妹的视线不安地撇向右下方,同时像是因为对我的状况外感到很烦,而咬住下唇。「她已经一个礼拜没来上课了。」
一个礼拜?那不是说,我们看完流星雨那天,你就住院了吗!林于沁,你是不是真的许了什麽愿啊?是不是真的没有把愿望说完,所以就被诅咒了啊!我很想抓住某个人的肩膀猛摇,问他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我面前现在只有一个没比你高上多少的小学妹。
我觉得好呕。
「我把于沁的医院名字跟病房号码给你吧。」
不久,她看着我颓丧的表情,小声地说。
☆
I\'llalwaysloveyou我会一直爱着你
Oh,believeitornot信也好、不信也罢
Baby,that\'snotenoughto但这样仍无法停止
Notenoughtostopthese…无法停止──
我发现你被转院後,骑着摩托车的速度,快到一定会被交通警察直接对空鸣枪,好让我停车。好不容易经历几番周折,我终於找到了你。病床上的你,跟平常的模样出入不大。忽略那些维持生命的仪器、你床边的点滴袋,还有你手上的软管的话,就跟平常一模一样。
一样地平静,好像什麽都不在乎。
我拉了张椅子,坐在你床边,头几乎垂到胸前。就跟你一样。
那时,我还不认识你姊,去了好几次以後,我知道你姊叫于歆,每个礼拜有四天会去照顾你,她不去照顾你的时候是图文作家,经常被台北的编辑用E-mail催稿。我去的次数多到你姊以为我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其实她本来以为我是你男朋友,真要命。)
我其实不用那麽常去看你的,不需要。我相信连你都会神色安定地同意这件事。
但是,熟睡着的你,让我觉得很安心,让我能够完全不紧张地看着你。我经常看着你的脸,咀嚼你姊告诉我的、关於你的一些小事。你喜欢看热带鱼在鱼缸里游来游去、你想买一副天文望远镜、你喜欢看书,会把书上的句子一字不漏记下来、你喜欢星星跟宇宙。
当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的时候,你却反而无法听了;但我相信,等你能听的时候,我或许又无法说了。就好像计算好的那些常数一样,我们处在一个只能这样的时空当中。世宇永远不会爱上你、你不会爱上我,而我还是没有提起勇气告诉你,任何我曾经想过要说的话。
「如同在上一章所看到的,我们有很好的理由可以把宇宙的现况外推回到宇宙创世不久的时候,也就是当宇宙的年龄只有一秒钟时,温度为一百亿度。假定你要在那时候『建造』一个宇宙。它会因循的轨迹依赖在开始的时候,你给它的『冲劲』。如果开始得太快(冲劲太大),那麽在宇宙早期的时候,扩张的能量就已经主宰一切(换句话说,Ω的值会很小),星系及星球就无法靠重力把它们拉聚在一起,凝成形体,宇宙将永远扩张,可是没有让生命出现的机会。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宇宙的扩张也不能太慢,否则宇宙早已快速地再塌缩,成为大崩坠。」
我暂时合上书。
这段说的,是几个跟形成宇宙有关的常数,这段提到的Ω,其值大约等於1;当然,Ω可以大於或小於1,但是结果我刚刚也念了。
我帮你念书的时候,总是想,为什麽天文学家能得到这麽精确的结果呢?
为什麽看着虚无空暗的宇宙时,他们能够勇於思考那些未知的事情?
除了看流星跟赏月以外,我根本不会想看黑色的天空。地球的外面居然还有个黑暗空旷的地方,这件事让我光想就觉得不舒服。我很想问你,喜欢天文学的人,是不是都非常勇敢。或许,你其实比我以为的还要更聪明,而且很有力量。不过,现在我什麽都不知道。
我偶尔会想,是不是不这样我们的关系就无法延续,就跟其值大约等於1的Ω一样。要是我们靠得太近、或离得太远,这样的关系都不能安然持续。或者,这些都只是我给自己的困境?
要是你能回答我就好了。我得不到回答,只好翻开书页,继续念。
今天,我进病房前,听见里面稍微有点吵杂。我听得出于歆姊的声音,但是,还有一对男女的声音,我没有听过;那不是谨燮跟那个男人说话的声音。我调整了一下背包的位置,然後走进去。
你的病床旁边,站着一个拿向日葵的高挑女孩,还有一个比她更高的男孩。
你姊和他们说话,偶尔点点头。
「呃、你们好。」我走过去,小声打了招呼。
「啊,你来了。世宇、少妍,这是仁言。仁言,这是于沁的朋友世宇,还有少妍。」你姊热心地为我们介绍彼此,她说:「世宇,仁言经常来看于沁呢。」
那个叫做世宇的男孩子笑了一下,那张脸帅气到让我有点不快。
「你好,我是于沁的朋友。然後这是我学姊少妍。」
「刘少妍。」比我高了半个头的女孩垂眼微笑,她手上的向日葵告诉我,几个月前,他们应该也来看过你。
你姊并没有因为世宇和少妍远道而来,就特地待得比较久。时间到了,她还是离开房间去吃饭。只剩我和他们两个。对面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现在少见地正在睡觉。
「于沁有和我提过你呢。」世宇说,满脸兴味。「你们是国中同班同学。居然念同一所大学,很巧啊。」
「是啊。」
现在,如果我们下方有个日本节目常出现的好笑计量器,我和世宇的阳光程度应该分别处在量表的两个极端吧。我偷偷看了一下那个叫做少妍的女生,她又高又瘦,很明显是个衣架子,长相也很漂亮,头发修剪到稍微及肩的长度。
稍微用点头脑想就知道,世宇喜欢的应该是这个女生才对。要是你醒着,一看见她,大概会马上忧郁到昏倒。
老实说,比起你,少妍真的上相多了。
但是、但是……
我想从背包里把书拿出来,所以拉开椅子迳自坐下。世宇也不太介意,就和少妍继续站着。他看着我的动作,忽然又开口。「你一个礼拜来看她几次?」
「肯定比你多次。」
「是没错啊,因为我读的是台中的学校。」他爽朗地回答。「我跟少妍学姊都是外文系的学生,老实说,现在这时候正忙着要办话剧比赛呢。不过,定期回来看看于沁还是不能免的。」
我握着拳头,假装找不到书。然後,我听见少妍轻声跟世宇说了什麽,就离开病房。
这时,我才继续说:「如果你很忙,可以不要来看她啊。」
「你刚刚说什麽?」
「我说,」声音不大,但是很沉。「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那麽忙,就不用来看于沁。」
我转过头,看见世宇的脸沉下来。
「我是不晓得你为什麽会突然这样说,不过我劝你,不了解于沁就不要乱说话。」
「我至少知道,她绝不会希望你把那个叫少妍的女生带来看她。」
「于沁跟你说过什麽吗?」
「有很多事情,不用特地讲也知道。例如一加一等於二,还有太阳从东边升起。」我放下包包,站起身。「虽然我对她或许不像你那麽了解,但是我至少还知道,她为什麽会心情不好。」
现在,病房里出奇安静,只有心电仪的声音,滴、滴、滴、滴。
「为什麽我来看我的朋友,还得被一个刚认识的家伙呛呢?」
世宇的声音突然变得又轻又慢,增添几分危险的味道。
我回答。「我对你从来就没有好印象过。从国中开始就是这样。」
我知道,现在的我,完完全全就是无理取闹。这个叫做世宇的人根本就没有做过任何错事,甚至还是你喜欢的人;但是,这个家伙真的让我莫名地有种恼怒的感觉。他有看过你垂着头走路的样子吗?有听过你喃喃自语的声音吗?他知道你很寂寞吗?就像一个没办法实现愿望的流星一样,觉得又无助又悲惨吗?
这些都只是我的推测,就像人们看见流星,自以为朝它许下心愿,愿望就会成真。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帮你说说话。
「于沁她,很寂寞啊。」我扭着嘴唇,悲伤地说:「为什麽你没有跟她在一起呢?为什麽你跟那个叫做少妍的女生念了同一所学校啊?明明于沁她已经喜欢你,喜欢了那麽久!」
我不晓得自己在说什麽,世宇一定和我深有同感,因为他露出很不高兴的表情。
「我希望我们是朋友。」世宇说。
我几乎以为那个总是在看书的男人坐起身,说了那句话。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看我的,但是,没有任何人规定,被喜欢就一定要回报。」他继续说:「我把于沁当作很好的朋友,或者可以说她像我妹妹。但是,我没办法喜欢她。」
少妍回来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我们说的话,有的话又听见多少。然而,她什麽都没有表示,只是递给我跟世宇各一罐冰咖啡,脸上是真诚的、有点担心的表情。
世宇弯下腰,凑在我耳边说:「如果你喜欢于沁,麻烦你替我多看着她。她太安静了,你要多说话,让她没办法句点你,你要疯狂说话,知道了吗?——学姊,走吧。」
「这麽快吗?上次你不是待得比较久?」
少妍问。她的嗓音很明朗,像酒杯互碰时产生的声音。世宇说不用,因为仁言要帮于沁念书。他们和我说了一声再见後,就离开了。
「你多管闲事了。」
那个男人坐起身,背靠床板。我没好气地看向他。「你听多久了?」
「『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那麽忙,就不用来看于沁。』——大概从这里开始。」
「算是我多管闲事吧。」
那个男人没有回话,从床边的抽屉摸出小说,取下书签,继续读。
我翻开书,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你什麽时候会醒呢?什麽时候,我才有机会真正体会到,流星是来自宇宙的尘埃,而不是从远方看上去时,划过天际的光芒?真的碰到流星的时候,我会不会受伤?
我们还能再去看流星雨吗?
我在模糊的泪眼当中,开始用尽量保持平稳的声音,开始念书。
「或许这个目标永远无法达到;或者可能没有『最终』的理论,或者如果有,它可能超越了我们脑力的了解范围……」
希望你醒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就跟你睡着前所曾经渴望过的一样。如果你真的对流星许过一次愿,希望你的愿望能至少实现一部分。希望我也能存在於那个世界里。
然後,我们再去看流星吧。
Likefallingstarsoveryourhead
就像那些飞越的流星
Wewereboundtoburnoutjustlikecrashingcars
我们的感情必定会燃尽、如撞毁的车辆
I’llnevergetoveryou,neveroveryou
我永远、永远无法忘记你
‘Causeyouaresobeautiful
因为你是如此美丽
Youaresobeautiful,yeah
如此美丽yeah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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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记】
单纯想帮DavidArchuleta的这首〈FallingStars〉写一篇搭配的故事,音乐真的非常好听,有兴趣的读者请务必要听看看。
本来想说把这个看到流星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说明流星性质的傻瓜设定成男主角,而去探望他的是女主角,不过木头男好像太多了,所以改成小木头于沁。
之後于沁应该还是会出现的,世宇跟少妍也是。
仁言的性格很普通、有点不太明确,不太勇敢。但是我觉得,像是仁言这样,不确定自己真的想要什麽的人,也是存在着的。在故事里,他总是不敢把问题真的问出口,只是保留在心里,我也常常像他一样。仁言只敢趁于沁不知道的时候默默陪着她,我想,我也很有可能会这样。尽管我也不明白为什麽我们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真的会这样。
此外,常常在日剧或韩剧里看见女友躺在医院里的剧情,也想描写类似的情况。但着眼在探望者的心情,另外,探望者也不是病患的男友,或深爱着病患。想写看看,这样的情况会是如何。可以说整篇都是有点实验性质的作品吧,情感内敛到似乎有点莫名。
结尾好像还是带着一种无奈的感觉,虽然很想写快乐的爱情故事。但就跟仁言体验到的一样,能够在一起的爱情,才是所谓的奇蹟吧。
下一篇会是由旧作改编的故事,是比较明显的爱情故事,篇幅也会比较长,重点是会甜甜的(应该)所以有兴趣的可以期待(笑)
同样,在後记最後附上这首歌的歌词(英中皆有):http://paste.plurk.com/show/1543828/
当中,引用了科普书籍《宇宙的六个神奇数字》的部份段落。仁言所念的关於Ω值的段落,来自於第一百五十四页。最後一段「或许这个目标永远无法……」则来自於第两百五十六页。在这里也想特别推荐一下这本书,写得相当深入浅出,非常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