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错了,那个经常在她身旁兜来转去的男人,不是冉中堂,冉申,而是朝廷一品护国大将军,是为万亭侯,冉靖。
冉靖,手握天下雄兵,只要他一声令下,天下战士莫不为他尽其心,费其劳。
他的马背上披的是皇族特赐的黄栌染旗,象徵着至高无上的权利,领着千万雄兵,为国为民打着一场又一场的争战,拿下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他倾尽一切为的就是要保得百姓们的平安。
可纵然冉家为国家立下了多少的汗马功劳,担下了多少的繁重政事,昏庸之君,终究背弃了他们之道。
只因小人谗言,帝君昏庸无道。
那雄心壮志早已被皇族的脏水泼得一身污,至此心寒万分,冉家卸下一切华贵虚有的头衔,从此不再过问任何朝中政事。
今年孟春,梅花开得正好,气温略有薄寒,绽放在枝头的梅花还带着些微残雪,樱红点点,染遍整座梅花林。
墨尘坐在亭内,看着冉靖持着戟枪舞着,那枪法变化莫测,寒星点点,森冷的银光返照在他的俊脸上,神情有着不同以往的复杂。
亭内四周罩着厚软的布帘,里头备有暖炉,与外头的冻寒形成反比,里头正焚着稳如沉的沉香。
沉香,熟楠木,取之腐朽中段是为奇楠香,燃此其香,可行气止痛、通经脉安心神、镇静清人神。
墨尘身穿暖而软的布料,身罩用上好白狐毛制成的披风,颈部的位置还围了圈白毛,手套着绒毛白手套,整个人被包得紧紧的,就怕她冻着。
她朝外望了一眼正在舞枪的男人,那每一下都是狠劲,後背的肌肉紧绷,如同野兽般的美丽。一个轻盈迅捷的回身,戟枪在空中勾出一道淡淡的虹彩,随即迎面而来的清风染着残梅香,冷冽的气息瞬间涌入她的鼻。
那双总是温柔望着她的黑眸,竟变得深沉,冉冉墨青,像是被浓雾弥了眼,犹如一池墨潭,深不见底。
暄风回了他的神,那抹如阳光般耀眼的笑容又再度为她绽放。
见到他的笑容,墨尘赶紧别过头,只见冉靖粗鲁的掀起布帘,一个不注意,竟忘了手上还持着戟枪,枪尖划破了布帘。
「妈的,这是什麽破布!」
他不把戟枪抽回,竟兀自舞着枪,把那厚软的布帘划成碎片。
「你在干什麽!」看见他的举动,墨尘站起身惊嚷道。
「没瞧见吗?本大爷这是在收拾它。」冉靖的动作迟了一下,剑眉微蹙,对墨尘的突然出声感到不耐。
「住手!」墨尘也怒了,她走上前去,一掌就往他的背上打,制止了他的暴行。
「痛啊——」背上被墨尘的一掌,打到有些微红,他突然仰天长啸,那声音大到树上的鸟儿都惊得拍翅逃离。
墨尘手环胸前,对他的这样的举动早已见怪不怪了,这个男人只要有稍微不舒坦的事,都一定会像现在这样仰天长啸一番,心里才会感到舒坦。
「你很吵。」话落,墨尘就从他身旁走了出去,理都不理他。
「喂,别自己一个人走啊!喂!」冉靖回过头大声的唤着墨尘,可墨尘根本就不想搭理他,早已穿过圆洞门,出了梅花林。
静坐在榻上,迎来了夜晚。
墨尘闭眼,睫如扇,若不是感受的到自己的心还在跳动,她可能以为自己早已化为尘土,跟着爹娘去了。
这几个月,她暗中调查火烧墨府的事,却半点蛛丝马迹都寻不着,垂下肩,她缓缓地张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桌上早已摆满了饭菜,她知道这是冉靖搁下的。
知晓她不嗜酒,还特意命人温了壶碧螺春。
墨尘将茶倒入杯上,投入杯中的碧螺春,汤色碧青,有如陈茶,热气氤氲,白雾渺渺,一股清香袭人,是为上好的洞庭碧螺春。
轻啜了口茶汤,碧螺春独特的淡泊花果香,在口中漫开,从茶汤的回甘和香味来看,这是盅泡了三回的茶。
惟有三回,才可将碧螺春的香味充分挥发。
这男人虽然粗鲁的跟野人一样,可却对茶艺有着相当的了解。
当墨尘准备要提起筷夹菜时,一阵暴怒的吼声,将她的手震摆在空中,回过神,她叹了口气,将筷又搁回筷枕上头,站起身,把门轻推开,朝大厅的方向走去。
这男人不知道又再吼什麽名堂。
墨尘在心里头滴咕着,踏入冉府的大厅,只见主位上坐着和冉靖眉目相仿的男子,却多了冉靖没有的儒雅气息。
他的唇边含笑盈盈,正兴味的看着眼前暴跳如雷的冉靖。
「你说这什麽鬼话!全没了?」冉靖走上前去,只差没有捉住位上男人的衣襟狠摇一番。
「是,全没了。」面对冉靖的咆啸,他的笑容依旧浓艳。
「一个子儿都没留下。」位上男人随後又补充了一句,这让冉靖气得七窍生烟,额上的青筋正隐隐跳动着。
「反而还倒贴不少,是多少来着呢……」他低头思忖,却怎麽思都忆不起那一连串的数目。
「你个狗娘养的冉申!」
轰——
冉靖对位上的男人早已忍无可忍,一个箭步,就捉起了他的衣襟,狠力摇着。
「啊,站在那儿的姑娘,劳烦你把这个同我一样被狗娘所养的男人拉开。」冉申吃力的露出半边脸,向大厅门旁的墨尘求救,语末还对她露出笑容。
啊……这是什麽情况?
墨尘再度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轻拉冉靖的衣袍。
冉靖回过头,低下头看见那张被夜晚凄风吹得冻红的脸蛋,两颊红晕,双目坚定的看着他,并且对他摇了摇头。
「又怎麽了?你怎麽老爱管我的事?」
不自觉的松开手,他的注意力早已投注在墨尘的身上。
打从他把这个女人救回府来,他的行径就屡受她的牵制,他不管做什麽,眼下这个身高只到他胸膛的女人都有意见,而且是在他认为一点都没问题的事情上。
回想起这几个月来的种种,他又低咒了几声。
「我根本就不想管你,也不爱管你。」墨尘依旧抬眼坚定的看着他的脸。
「那你扯着我的衣袍做什麽?」
「你很吵,吵得我没办法好好吃饭。」
「大爷我到底哪吵到你了!」他蹙起眉,扯着嗓门激动的反驳墨尘的话。
他这嗓子若是用在战场上,肯定会是个能够大大提振起士气的好法子,可现下的冉靖,早已卸下铠甲,不再理会沙场上的烽火连天。
「现在。」
「啊——」他仰天又是一吼。
直到他吼得舒坦了,才闭上嘴巴,眼神挑衅地朝墨尘看去,气得墨尘咬牙切齿的瞪视着他,随後,她坚决的回过身,往房里走去。
凝视着墨尘的背影,他的心里才舒爽些。
「冉靖,」坐在位上的冉申若有所思的看向门外,「快想想法子,不然咱们接下来的日子,可要饿肚子了。」
这会儿,冉府又传出了好一阵连绵不绝的暴吼声,夹杂着摔东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