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斯一回到营地,便忙不迭地卸下吉普车上的大小动物和一袋袋土产蔬果,然後就在食堂厨娘们的众目睽睽下,眼睁睁看着香美召来阿卡,一大一小,各抱一只鸡、一只鹅,手里牵着那只羊咩咩,大喇喇地回头往木屋走去。厨娘们的眼睛瞪得斗大,最後很有默契地全都转向欧尼尔大夫,分明要他给个解释。但丹尼斯却两手一摊,很是无奈地说道:「她说不可以把它们吃掉。」
这下厨娘们更惊愕了,土话、英语叽哩聒拉地全出笼……为什麽不能吃掉?这是她们共同的疑问,丹尼斯穷於应付,根本解释不清楚,还好帐里适时跑出个行政人员,说有他的电子邮件,他才藉口遁走。
於是那天下午,欧尼尔大夫惧内的消息便在营里沸沸扬扬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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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非洲大地披上一层轻轻渺渺的金色薄纱,今天营里没有急诊,午後黄昏的病房里,昏睡了一下午的病人,正被一路推来的滚轮餐车给咕叽咕噜地一床床唤醒,丹尼斯正在做最後一次巡房,他看看腕表,快下班了,手里忙翻病历记录,嘴里不自觉地吹起口哨。
崔西正走进来为病人发放晚餐後的口服药,後头跟着那个无所事事的李尊。丹尼斯听说这家伙除了他之外,该采访的人,全都采访过了,所以真搞不懂这小子还留在这营里干嘛?
「嗨,丹尼斯,要下班了吗?」崔西打了声招呼,带着促狭的笑意。
「是啊,待会儿就回去了。怎麽了?有什麽不对吗?」他和崔西向来很有默契,她一个眼神,他就知道有蹊跷。
「听说你老婆是“保护动物学会的会员”啊?」她语带双关地问道。
「别开玩笑了,是食堂里的厨娘们说的吗?」丹尼斯笑笑答道,「香美只是不忍心吃了那些小动物而已,也不过少打了一两顿牙祭,有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吗?」他忍不住为自己的老婆辩解。
「不,食堂里的厨娘们话说得更狠……」李尊插着裤袋,一路闲闲走来,忍不住插嘴说道,「她们已经到处宣传你是妻管严俱乐部的会长了。不过香美的呛辣,以前在我们电台就是出了名的,所以我个人可以理解啦。」言下之意,倒像颇同情他的意思。
崔西瞪了他一眼,这人是怎样?是少根筋还是被非洲的太阳给晒昏了,他不说话,没人当他是哑巴。
但丹尼斯显然不以为意,他很有兴味地看着李尊。看来这轻浮的家伙以前在台北曾吃过香美的排头,想到这里,他便有些得意,小喵咪偶而也会变身母老虎的,哈!他决定不理会李尊的挖苦,反正这家伙马上就要被人修理了,但这人绝对不是他!
於是他跳过香美的话题,转头直接问崔西:「对了,崔西,你後天晚上不是要举办生日派对吗?准备得怎麽样?需不需要帮忙?」
他话才说一半,崔西的肘子便先抵了过来,但他不理她,故意把话给说全了。
「生日?崔西?你怎麽没告诉我你後天生日?」李尊一脸讶色,显然不在受邀之列。
「你干嘛说出来啊?」崔西低着嗓子,在丹尼斯耳边咬牙切齿地问道,她已经快被李尊烦死了,像个橡皮糖似的,怎麽甩也甩不掉,现在就连营里的八婆们,也开始在旁起哄。但崔西毕竟是有教养的女孩,不想给他难堪,於是转头释出甜甜笑容,对李尊说道:「对不起,工作一忙,就忘了告诉你了。」说完,又回头狠瞪了丹尼斯一眼。
丹尼斯装作没看见,转身过去,继续忙他的事。你会感激我的,崔西,他在心中暗自得意想道。
「所以我受到邀请了吗?」李尊语带兴奋地问道,开始在脑海里盘算该怎麽在生日派对上让崔西对他印象深刻。
「呃……是啊!」崔西的笑容有些尴尬,这下可好,他该不会在派对上对她作出什麽公开示爱之举吧?
「好了,我下班了,」丹尼斯突然打岔,他看看腕表,放下手中病历,神情愉悦地对这两人说道,完全事不关己,「老婆在家等我吃饭,对不起,两位,我先告辞了。」随即迈开大步往门口走去。
「幸福的男人。」李尊看着他的背影,羡煞地冒出这句,然後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崔西,崔西赶紧转身,干自己的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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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美在厨房忙了一下午,还是没把握晚上能变出什麽好菜出来。
阿卡已经帮她把公鸡、母鹅和羊咩咩,全用绳子系好在後面露台了,此刻正坐在厨房一角,看着她与炉子上的那锅蔬菜炖肉继续“奋斗”,他看见她丢了不少东东到那只锅子里,盐巴糖啊胡椒香料一样都没少,而且有越放越多的趋向,因为她每嚐一口,便不甚满意地又丢点东西进去,甚至还要求他也帮忙嚐嚐,但那味道实在不怎麽样,所以现在他已经拒绝再当实验品了。
「阿卡,晚上留下来吃饭吧,我煮了蔬菜炖肉和一锅白饭,还烤了布丁和熬了一锅玉米浓汤哦。」香美语气有一丝得意,人家说,吃东西要人多,才会好吃,留阿卡下来,应该可以为这顿晚餐加点分吧。
但阿卡却摇摇头,因为除了那锅味道有点怪的炖肉之外,他刚刚还亲眼看见那锅饭煮焦了,玉米汤沸到锅外,淹了整座炉子,至於那布丁,从外观来看,不像布丁,倒像刚爆发过熔浆的火山口。於是他站起身,决定回食堂找伊娃,虽然伊娃的厨艺也不怎麽样,但至少他吃惯了。「Bye-bye,欧尼尔太太。」机灵的阿卡要闪人了。
「啊?你要走了啊?等我一下……」她急忙从柜子里拿下糖果罐,掏出一把糖果,塞进阿卡手里。「谢谢你,阿卡,你帮了我很多忙。」
阿卡咧嘴一笑,其实他帮欧尼尔太太的忙,并不全然是为了糖果,他就是直觉喜欢她,对他来说,她像个可爱的大姐姐,更像一年前他那刚过逝的温柔母亲,他想他能理解欧尼尔大夫为什麽那麽爱欧尼尔太太,就像他父亲爱他母亲一样。尽管他才八岁,并不真的懂得爱情是什麽,可是欧尼尔大夫看着欧尼尔太太时,发亮的眼睛所流露的光采,他也曾在他父亲眼中看见过。
「你确定你不留下来吃饭吗?」香美又问了一次。
阿卡摇摇头,他喜欢她,但不代表也得连带喜欢她煮的那些东东,於是趁早挥手说再见,赶在她还没问第三遍之前,脚底抹油,转身就往门口溜。却不巧又在那里遇见了正要开门进来的欧尼尔大夫,「阿卡,要走了啊?不留下来吃晚饭吗?」
阿卡摇摇头,脸上泛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赶紧从门旁空隙,一溜烟钻了出去。
丹尼斯回头狐疑看着阿卡跑百米的背影,奇怪?这小子怎麽跑得这麽快?
香美听见门口的声响,转头见是老公回来,丢了锅勺,拆了围裙,就往他这儿跑来,一把紧紧抱住他的腰背,完全一付幸福小女人的模样。
丹尼斯自然是紧紧拥住飞奔而来的妻子,尽情享受这看似平凡寻常,却是幸福男人才得享有的甜蜜滋味。
他的唇探了下去,用深长的热吻道尽他对她这一下午的牵挂与思念,而且还欲罢不能,颇有想需索更多的意图,难不成要把她当晚饭给吃了?
但这小妮子够理智,她没忘记炉子上仍有一锅熬了一下午的蔬菜炖肉,她可不希望它也像那锅饭一样也焦了,於是硬生推开那七魂六魄已经飞了一半的丈夫,随口找了个他赖也赖不掉的理由来要求他克制一下,「你身上都是消毒药水味道欸,先去洗个澡好不好?」她故意皱皱鼻子,装出自己也不舍打住的爱娇声调。
「嗯……」丹尼斯只能闷哼答应,乖乖撤下大手及热唇,抬起脸来。
「快!快去洗澡!要吃饭了!」她挥手赶他,很有管家婆的架势。
他领命正要走,却隐约闻到厨房里的肉香,他抽抽鼻子,忍不住回头打趣追问一句:「那羊咩咩应该还在吧?」
她不解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明白了他话中含意,杏眼一瞪,「你在胡说什麽啊?丹尼斯.欧尼尔!」伸手死命去推这像山一样高的大个子,「快—去—洗—澡—啦!」
十五分钟後,丹尼斯香喷喷地从浴室里出来,香美已经摆好餐桌,而且还不忘耍了点小心机,譬如把焦黄的锅巴压在盘子最底下,上头只亮出漂亮的白米饭,又比如在烤布丁的上方,叠满垒垒的小红莓,这下布丁看起来就美味多了。当然她也没忘记桌上摆盆满天星一样的白色雏菊,还从抽屉里翻出几根原本为了预防营里临时停电的备用蜡烛,点了两根插桌上。
「哇~~~!」丹尼斯完全中计地坐了下来,「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他的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叫了。
「呃~~~~应该很好吃吧!」但香美脸上却出现不太肯定的神情,她开始心虚了。因为期望值越高,失望值越大。
这是什麽奇怪的回答啊?丹尼斯狐疑地看她一眼,没多想什麽,拿起汤勺,从盘里挖了一口油亮亮的炖肉,就往嘴里塞。
香美提着一颗心,眼睛直瞅着他脸上的表情,她先看见他眉毛耸了两下,这表示什麽?鼻子皱了一下,那又代表什麽?然後嚼着嚼着,食物就顺着他的喉结咽下去了。
「好吃吗?」
「还不错!」丹尼斯慢条斯理地又舀了一勺饭进嘴里,慢慢咀嚼,看他吃饭,是种享受,纯粹视觉的享受,至於食物,倒在其次。
「好吃!」他又说了一次,眼皮眨也不眨。
好吃才怪!香美心想,挖了口锅巴饭进嘴里,又舀了一勺炖肉,咸味和焦味是味觉神经传递给她的唯二讯息。
「不好吃!」香美终於自己招了,「其实不好吃,对不对?不然阿卡怎麽会溜得那麽快……」她嘴里闷闷念道:「我本来就不会煮饭,我最拿手的只有韩式泡面而已,可是这里没卖泡面,早知道我就从台湾多带几包过来……」
她絮絮叨叨个没完,沮丧挫折全写在脸上。
「小喵咪!」他打断她……
「啊?」
「你煮得很好吃,」他定定看着她,语气很是肯定,「只要是你煮的,我都喜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