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偶數男孩 和 奇數女孩 — 28 溫柔

等我们到媖姊家的时候,小麦和丽文已经饱得倒在沙发上放空。

丽文头发稍长了以後她又把它变回原来的黑色,削薄发尾,剪出层次,往额头拨出自然的浏海,虽然还是短发,但是十分性感,我没见过比她更适合短发的女孩子;至於小麦,反而留起了长发,紮起一小撮马尾,变得更清俊秀逸。

他们两个靠在一起有种冲突的美感,一个外放,一个含蓄;一个性烈如火,一个温润如玉。

〝为什麽不能接受小麦?〞有一次我问丽文。

〝他是亲人,不是情人。〞

〝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不是吗?〞

〝那更糟糕,血缘关系还有可能感情不好,但是我跟他感情好到没办法把他当做谈恋爱的对像。弟弟就是弟弟,不会变成男朋友或丈夫。〞

〝很难懂,爱情不是有一天也会变成亲情的吗?〞

〝变成亲情的爱情它还是爱情,但是亲情不能伪装假造成为爱情。〞丽文语气肯定地说。

看着丽文现在放松地枕在小麦肩膀上,我觉得她很像那些言小里面,仗着对方喜欢自己,不断挑战底线、任意妄为的女主,遇见这样的女主对小麦来说不知道是折磨,还是幸福?

「原来吃润饼这麽容易饱。」丽文瞪大眼睛说。

「那是你,哪有人包个润饼夹那麽多菜的,当然饱啊!」小麦说。

「我就东夹一点西夹一点,谁知道就那麽大包了。」

「笑笑,和阿时把东西放一放赶快去吃啊!」媖姊催促着。

媖姊房子不大,但是布置得很温馨,暖色系的墙面挂着几张她出国旅行的即可拍照片,然而这个小世界里没有任何和男人相关的印迹。

装着熟食的盘子把小小饭桌塞得满满的,我把饼皮摊开洒上花生糖粉,摆上喜欢的菜色,不管是食物的味道、空间的气氛、夹菜的小动作,都让我想起南部的家。

有一种回忆,当你想起来的时候,画面里总会浮现淡淡的光晕,大概此时此刻的我也正被那种光晕包围,忍不住对着手中的润饼微笑,再看看坐在旁边和我一起吃润饼的人,有点傲慢、有点洁癖、有点龟毛、有点嘴碎,不过整体感觉还不错,只是他包润饼的技术简直令人发指,吃得满手是菜,见他模样狼狈我不由得笑出来。

「包润饼你总不会比我行了吧!包这什麽东西呀?破破烂烂的,你看你看!还边吃边掉。」我把高丽菜捡起来塞进他嘴里。

「你行那你帮我包啊!」他把最後一口润饼塞进嘴里,站起来走到水槽洗手。

「包润饼呢不破皮的关键就是放菜的顺序,你想吃什麽?」我又拿了两张饼皮下来。

「都可以。」

我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把馅料堆叠上去,看着逐一铺陈的五颜六色,心情就是愉快,末了,我仔细把润饼皮折好,包得漂漂亮亮,交到他手上。

「喏。」

「谢谢。」

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笑意像片羽毛,轻轻骚扰着我。

「那我去客厅和小麦他们看电视了。」我不自在地说。

刚站起来,手腕倏地被他圈住。

「陪我。」他一边说着,同时小心翼翼地放开我的手。「我不喜欢一个人吃东西,在这里陪我,可以吗?」

他语调平淡然而目光恳切,我像是被催眠般不能自主地又坐了下来。见我坐下来,他的笑意凿得更深,从容地大口咬下手中润饼,一脸满足。

「好吃,再来两个吧!」

「两个?!」他是几天没吃饭吗?

「是啊!吃完不够你再包。」

「…@#$%」我一时语塞。「包了不赶快吃饼皮会烂掉的,不如你吃一个我包一个吧!」

「也可以。」

这样,一个吃,一个包,不管是我或是他,每个动作都变得缓慢而清晰,餐桌上的小时光,静谧而安好。

最後,他总共吃了六个润饼。

「阿时怎麽一直待在厕所里啊?」媖姊问。

「他吃了六个润饼。」丽文说。

「吃那麽多,神经病啊他?」媖姊敲了敲厕所门。「阿时,差不多了就出来,媖姊拿胃药给你。笑笑,帮个忙,胃药在那个矮柜里面,帮媖姊拿一下。」

「喔!好。」

我在矮柜里找到胃药,准备拿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放在矮柜上的相框,相框掉到地板的瞬间玻璃应声碎裂,里面的照片也跟着夺〝框〞而出。

「对不起!媖姊。」我气恼自己的手脚笨拙。

「没关系,小心别割伤手。」

小麦拿着垃圾桶走过来,我蹲下来捡拾地上的碎玻璃。

「媖姊这是什麽啊?」

小麦手里多了张尺寸大小刚好能放进皮夹里的旧相片,相片里是年轻的媖姊和一个男人的合照,两个人手牵手站在海芋田中间,男人笑容腼腆,媖姊神采焕发。相片藏在相框里,被一张媖姊去泰国骑大象的照片挡住,显然是段不想碰触的回忆。

没想到媖姊笑着,大大方方地把相片接过去。

「哎呀!我都快忘了有这张相片了。」媖姊虽然这麽说,但是温柔的眸子已经迅速地泛起了一层水雾。「那时候真是年轻。」

丽文凑过来,睁着好奇的大眼,探头探脑。「这是谁啊媖姊?男朋友?老公?」

小麦瞪了丽文一眼,丽文无辜地皱了皱鼻子。

「是未婚夫。」媖姊说。

「可是你现在没有什麽未婚夫啊?」

小麦这次用手肘顶了顶丽文。

「干嘛顶我啊?明明大家不是都很好奇吗?要是媖姊不想说就不会说,都已经看到了干嘛还闪闪躲躲,假装没看到?」

媖姊微微一笑。「他过世了。」

顿时,我们三个人六只眼齐齐望向媖姊,一动也不动。

「我们准备结婚的前一个月他过世了,我扔掉所有和他相关的所有东西,如果不这样做,我大部分的日子里都只能哭哭哭,剩下这一张照片,我舍不得,就留下来了,但是又怕常常想起来,就把它藏在开心的记忆的後面。」媖姊走到垃圾桶,犹豫了一下,撕掉照片。

碎纸片像花办一样纷纷坠落。

「媖姊!」我惊呼。

「已经没关系了,不管有没有照片我还是会想起他,但是就算想起来,我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容易被回忆淹没,所以我想我已经不需要这张照片了,如果以後我还会交男朋友,他大概也不会希望有这种东西。」媖姊在沙发上坐下。

「他为什麽会过世啊?」丽文的表情没有像刚开始那样好奇,反而染上淡淡的哀愁,还有确切的关心。

「谁过世?」鬼见愁的声音从背後响起。

「媖姊的未婚夫。」丽文回答。

「阿时,水和胃药都帮你放在矮柜上。」

媖姊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鬼见愁,他道过谢,面无表情地别过头。

「老师是地方法院的保护官,专责辅导被保护管束的青少年。」媖姊接着话题。

「老师?」丽文疑惑。

「因为他是我的家教老师,後来我就一直这样叫他,起先我们偷偷交往,家人知道以後从震惊、愤怒到接受,过程好几年,我们都一一克服,总算才说服双方父母。老师曾说:『一滴水掉进水塘,毫不起眼;但是滴到莲叶上,剔透如珍珠。只要选择适切地方,每个孩子都能让自己发光。』他就是用那种心情在接触个案、辅导学生。婚礼筹备到最後阶段,有一个学生,他看好他,所以私心的维护,为了避免他被卷入一场帮派集体斗殴事件,他去拦阻,结果在一片混乱当中被误杀。」媖姊顿了一下。「当场死亡。」

然後她像是陷入回忆的漩涡一样,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大家都不再说话。

我觉得呼吸困难,彷佛媖姊未流下的泪水在我的胸口形成一片汪洋。

不知道过了多久,媖姊双手拍了拍膝盖,打破沉默。

「好啦!就这样了,所以媖姊以後对你们就没有秘密罗!今晚陪媖姊去看场午夜场电影吧!怎麽样?」她提议。

「好好好!我好久没看午夜场了。」小麦积极附和。

「嗯!我也要去。」丽文揉着已经红了的眼眶。「阿时,你也去吧?」

「我也去。」我好容易才吐出三个字,然後回头看鬼见愁。

他双手插在口袋,靠在矮柜上。「先说好,我不看爱情文艺电影。」

「那看恐怖片好了,喷很多血的那种。」媖姊说。

离开媖姊家前,我瞥了眼垃圾桶里被撕碎的照片,它们微微颤颤,有如被折翼的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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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数男孩:

关於温柔,每个人都有他的话要说,父母的手,恋人的吻,朋友的拥抱….

可是你知道吗?温柔无法说出口,其实往往很难被察觉。因为温柔,不见得总是轻声细语,不见得总是可爱亲切。

温柔有时候甚至可能是疼痛的。

温柔,说不定一直都在,只是一直被我们忽略。

那麽,如果在我们四周,发现被遗漏的温柔,是不是应该好好珍惜?

奇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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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数女孩:

说到温柔,我想到有一次去东京湾看夜景,我从未看过有哪里的灯光像这里如此密集、如此拥挤,夜的颜色彷佛都因而变得浓稠,那绚烂夺目的景色,说真的,一点都不夸张,是星星的故乡,坐在船上的我彷佛要被吸进去了一样。

但是在白天,这里是横滨工业区,有着世界上密度最高的工厂和数一数二的排烟量。

温柔像夜景,是一种其实平凡的美好,给苍凉加柴,给遥远写信,给翅膀天空,给永远更远…

和夜景不同的是,温柔并非一直都在,所以如果遇见温柔,不要只是经过,停下来,细细咀嚼,说不定也有幸福的味道。

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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