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缺口 — 17.

*歌曲连结--梁静茹《会过去的》(连结放在书本简介)

脑袋昏沉的几乎睁不开眼,我被简讯声吵醒。

迷迷糊糊的,好像做了个梦,在梦中,我不停跑着,追逐前方的光芒,但怎麽也追不到它,反而越来越远,直到我累的再也跑不动,我陷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没有人,没有声响,只有我一人。

但我并不害怕,忽梦忽醒间,好像有个人陪伴着我,驱逐我心中的恐惧。

『等我回来。』

那句话之後,梦醒了。不用多想,我也知道那句话会是谁说的。将手覆盖在双眼上遮挡强烈的阳光,我暗自笑笑,没想到我竟然会梦到他所说的话,虽然只是短短四个字,却意外的让我不再感到心慌。

掀开手机盖,点下阅读。

『我提早下南部了,昨晚睡的还好吧?该不会还在哭?说过了,随时可以打给我,昨晚你还真有点吓着我。』

这家伙,会不会小觑我了呀?

手指迅速的在按键上敲下,按下发送,『你当我爱哭闹的小娃儿?没事了,在南部好好玩吧,记得帮我带上一份伴手礼!』

大概也睡不着了,我坐起身,靠在墙上,反反覆覆思索这几天的心情起伏,好像个精神病院的人,要不是孙聿泽在我身边,我可能会更加胡思乱想吧。

爸爸的一切,一直是我尽量避免碰触的地方,因为太过伤痛,所以连回想都不愿,这些年来,弹钢琴的时候我总让自己不投入,只是机械似的练习,我怕我一旦倾注感情,就会无法抑制的想起所有往事,然後将我所设下的防线崩溃,昨天是我孤注一掷,才会放进情感,结果却不如我所期望的了。

暗自苦笑,这次失败了,我大概就注定要放弃钢琴了吧?既然如此,还是和妈妈说一声吧,不然瞒着她也是良心不安。

走到客厅,正巧看见了妈妈坐在餐桌旁,边吃早餐边看电视,半晌,她发现了我站在一旁,「咦,小琴,这麽早起啊?早餐我准备好了,来吃吧。」

「妈你今天不上班?」

「嗯,刚好休假。」她温柔一笑。

深呼吸,我看着妈相较往昔多了细纹的倦容,於心不忍,为了我,她牺牲了女人最宝贵的青春年华,也付出太多了……「妈,我有事要说。」

「嗯?什麽事?边吃边说吧。」

「昨天……我知道是爸的忌日,原本我想要去的。我不是和朋友出去玩,我是去参加了钢琴比赛。」

「什麽?」妈妈一愕,满脸惊讶,先是无语了几秒後,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焦急地说:「我不是说你乖乖念书就好了吗?你成绩这麽好,以後的出路一定很多,为什麽你会去报名比赛?」

「对不起,妈,我想放手一驳,可是失败了,没有得奖,我答应你,以後不会再去参加什麽钢琴比赛,我会好好念书,我只是想和你说一声而已,抱歉了。」我低语,尽量以最平静的口吻说着。

「小琴……」妈妈走过来,搂住我的脖子,双手都在颤抖,「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心疼你这孩子,昨天你一定很难熬吧?我不应该没注意到,竟然让你自己面对,以後不用怕,有什麽事都跟我说,好吗?」

「嗯。」我低应,也抱着妈妈的背。

「来,先吃早餐,我做了三明治。」

一口接着一口咬着,我细细咀嚼,妈妈的心思全放在我身上,关怀地看着我吃,不时问我好吃吗?饱了吗?她一定是被我吓到了吧,她不会想到我竟然还会自己主动报名钢琴比赛,还隐瞒她。

思绪依然无法平定,吃过早餐後我决定出门散散心,「妈,我先出门了,傍晚前会回来帮你一起准备晚餐。」抓了家里的钥匙和手机及钱包,连包包都没带,我两手抓着那三样物品,浩浩荡荡的走出门。

冬季的白天即使有阳光也还是吹着刺骨的寒风,我只穿了薄长袖和外套显然太少,拉紧外套,缩住身子,我吸吸僵硬的鼻子,有点冷。路上的行人大多匆匆低头走过,没有人同我一般缓慢踱步,空荡荡的街道看来显得苍凉,连路旁的树木都是光秃秃的。

在路边,我随意的跳上一班没搭过的公车,不知道它会开去哪,这样也好,省去多余的心思。车上人少,很安静,也比外头来的温暖,我靠在窗边,目光涣散的看着景色奔驰,放空脑子,不让自己去思考,看着看着,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我按铃下车,来到一个对我而言几乎完全陌生的地方。

沿着有阳光的地方走,我漫无目的走着。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公园。

我纳闷的盯着公园的场景布置,看着公园里的小孩四处跑跳嘻笑,怎麽会有种熟悉的味道?我明明对这儿不熟呀?

在记忆里翻找,我才模糊想起似乎有来过一次。

「那陪我去个地方吧,不远。」

「你带我来这里是……」

「没事。」

「这里对你有什麽特别意义吗?」

「为什麽这麽问?」

「没特别意义的话,你不会带我来,这个公园明明就很普通,甚至我不会记得,而且刚刚看你的表情,你很在乎这里啊。」

「没事的,现在我还不想说,只是想来看看。」

还记得,孙聿泽当时出乎意料凝重的脸色,以及在我手机中储存的那张他沉睡的彷佛孩子的面容,他那时候一味的逃避我的问题,像是在躲避一段不愿忆起的往事,难不成和他上次提起的家庭有关吗?

坐在秋千上,我怔怔看着孩童玩耍。

该问问他吗?

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按下拨打电话,听着嘟嘟声。想了一会儿,总觉得还是别这麽莽撞好了,我正想挂断电话,他的声音就从话筒里飘出,「喂?」

他接了,怎麽办?

我獃住,一时不知道要说什麽,只是乾笑,「孙聿泽啊……」

他在另一头沉默了半晌,「你该不会发疯了吧?要不要去看一下精神科?我看你大概病的不轻了。」

我哭笑不得,「喂,我很正常啦。」

「那刚刚怎麽一直笑?」

「只是不知道要说什麽而已……」因为我已经放弃问你那个问题了呀,左手握着秋千的扶手,我将头靠在左手上。现在的我不想和孙聿泽谈论到太多令人沉重的话题,我不想听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想忍受他或许会伴随着的沉默。

「不知道要说什麽还打给我?原来你有这麽想我呀?」他调侃。

「少臭美了。」

「那你现在在哪里?」

「……在你上次带我来的公园。」

果不其然,他陷入了好几秒的无语,只剩规律的呼吸声,等他再次开口是件折磨的事,因为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讲起往事,「你怎麽会在那?你家离那里很远才是啊?」还好,他是问了这个问题。

「我只是随便坐上一辆公车,再随便下车,没想到就走到这来了,命运还真会开玩笑呀。」我笑笑,说的可是实话。

「那你打给我,是想问我上次没回答的问题吧?」

还真不愧是孙聿泽,又来一语道破我心思这招了。我淡淡叹息,语带後悔,「原本是,可是我现在不想问了啊。」

「为什麽?」

「我不想见你难过的样子。」

「谢谢你。」他低语,声音细微地像是情人间的呢喃,有点温柔,有点沙哑,带的些微的哭腔,又像在压抑,「那你想知道吗?」

「我……不知道。」

「你老实说就好了。」

这家伙非得要我说出实情就是了吗?我抿抿口乾舌燥的双唇,犹豫许久,「嗯,我想知道,可是我真的不逼你说喔,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如果是你,我就觉得没关系了。」

「是吗?」握紧了手机,我垂下眼帘。

「那我说罗?」他像想舒缓气氛似的轻松,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感受不到轻松,「那个公园,是我妈小时候常在假日带我去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因为我爸不喜欢小孩子多的地方。」

我愣然,等他继续说下去。

「那时候我玩的还蛮开心吧,虽然长大後,我妈做了那些事让我不能苟同,可是我偶尔还是会想起,如果我妈像我小时候一样,就好了。」他的口气让我听不出抑扬顿挫,但却让我觉得这是他最深切的悲鸣,即使他多努力逃避,也还是藏不住心里的渴望,「我有时候会不懂,为什麽回不去?」

「孙聿泽……」我轻声呼唤,「还好吗?」

「没事,这些事情也不是第一次想到了,只是说出口还有点难堪。」

「我们都想回到过去,对吧?」望着那些还保有天真烂漫的小孩子,我突然感慨地说出口,「其实我懂你的想法,家人明明是该最不变的,却是让我们觉得变最多的,所以无法理解,有时候真想要就活在回忆里永远别长大。」

「嗯。」他回答的含糊。

「为什麽上天会对我们如此残忍呢?」说着,我抬头望着天空,白云悠悠,阳光穿透树叶缝细落下的圆点斑斑,一切看来美好如昔,事实是,我们都找不回以往的无忧。

「命运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不是?」

「与其拥有後再失去,我倒宁愿一开始就什麽都没有。」低头,我捂住现在看来一定十分狼狈的脸孔,「拥有後再失去,就会念念不忘自己曾经拥有过的,这样好悲哀,因为明知道已经失去了。」

「明明是讲我的事,怎麽换你难过了啊?」他笑了几声,听起来却笑的好破碎。为什麽呢?命运一样捉弄我们,一样让我们在伤痛中挣扎。

「我突然想唱一首歌,你要听吗?」

「哦?我好像没听你唱过歌。」他一顿,「你唱吧。」

闭上眼睛,我轻声唱着,歌声没有多好听,中途还几度哽咽的唱不下去,但他只是静静等我平复,又再继续唱,我唱着,脑海浮现了很多画面,最後停在昨天自己哭到泣不成声的难堪模样。

离开很不舍得以为会崩溃的

却在最痛的时刻最感觉清澈

什麽都会过去的

「过去的在过去活着。」歌声未了,我半眯着眼,唇边泛着浅浅笑意,至少现在,还有一个人在陪我,「孙聿泽,会过去的,就算多痛也是,不论是你还是我,都要这麽相信哦。」

他没有多说,只是低哑地应声,而後好一会儿,我们都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听着彼此的鼻息呼吸,无声的交流。

彷佛这世界上,无论我们距离多远,灵魂都彼此相依。

-

我们残破的那部份,正好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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