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未見鍾情II/實境 — 34-1.  薑汁地瓜派

转过身,心很沉,奇怪的是,一个晚上没怎麽睡,举起脚,只觉步履轻盈,一点都不沉。

从小,她的身体似乎永远比她的心情,先做好准备。

算不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放弃思考,迎着风跑,眼前豁然开朗。她的左手边,水天相连,右手边,高楼面湖而立,井然有序排列。

当年,在大雪淹没这个都市之前,他们曾逃命似地,开车飞驰过这一段。

跑着跑着,芝加哥河逐渐浮现在视野内。沿着河望去,有着文艺复兴年代风格、雪白的莱格利大楼映入眼帘,旁边耸立着哥德式的论坛报大厦。

当年,如果没有大雪,身为一名观光客,她应该会乘船顺流而下,从河岸一路观赏到湖岸,饱览以建筑闻名的芝加哥。

後悔吗?笙寒问自己。

并不,世上恁多风景,怎麽样都看不完。

於是,在遇上芝加哥河时,她拐个弯,转进市区,一路不停脚,穿越芝大的商学院校区,过了桥,擦擦汗,又跑了一小段,千禧公园赫然出现。

她在已经没有冰的溜冰场流连一圈,维持同样的速度,直奔公园旁的车站。上了火车,爬到顶层,一路看风景。当风吹乾额角最後一点汗迹时,她已抵达五十九街,芝加哥大学。

七点十五分,向北直走一段路後,笙寒停在一扇玻璃门前,然後从钥匙环上摸出一支常用的钥匙……

早安,转角咖啡!

踏进门,直奔厨房,取出备用的黑围裙,脱下外套,一把将过肩的半长发紮个马尾巴,她站在柜台後方,环视店内一圈。

好高兴,还有这麽个地方,日後回想,可以不带一丝心痛地怀念。

拿抹布擦桌子,搬开大盆仙人掌清尘土,当她再进厨房想将喷水壶装满时,门边的风铃轻响,有客人了!

笙寒想都没想,转身高喊:「欢迎光临……」

丹与乔伊手上抱了几个纸袋,好像看到怪物似地立在门口瞪着她。

呃,难得老板如此勤勉,更难得的是居然被她碰见。

笙寒擦乾手,出了柜台,敬个军礼:「报告长官,今天六月十五,我工作的最後一天……」她缩缩脖子,再加一句:「下午想请假。」

丹与乔伊对望一眼,这才走了进来。

「吃过早餐没?」乔伊放下纸袋问。

「还没。」探头看了看纸袋,满满的食材教笙寒恍然大悟,自己打扰了人家夫妻的亲密早餐时间。

她忙说:「给我五分钟,浇完水马上──」

「十五分钟。」乔伊截断她的话,指着地板:「浇完水再用吸尘器清一遍。」

「我铺桌子……牙买加蓝山一号,华伦福庄园?」丹在厨房扬声问。

笙寒小声提醒老板:「那豆子一磅八十几块美金。」

「所以要趁新鲜赶快喝。」咖啡店老板自有其咖啡哲学,他挥挥手:「还不快去干活。」

笙寒拿出吸尘器开始工作。闻着厨房里传来的香味,她才想到,一直听说乔伊除了煮咖啡,灶边手艺也是一绝,却从未有机会见证。

不过话说回来,这还是头一回,她在转角咖啡嗅出了人间烟火味!

嘴角噙了点笑意,笙寒继续收拾整理,等工作完毕再回到厨房时,小桌子上已铺了方格子的桌布,上面堆满她不认识的食物,外加一大壶咖啡。

乔依指着一盘各色甜椒炒牛肋条:「墨西哥牛肉卷饼。酱在小碟子里,饼在竹篮里,吃的时候爱加什麽料自己卷。」

他再指指另一个大盘子:「烤虾沙拉,酪梨酱口味。」

丹托了个白磁盘:「西班牙蛋饼,这个做好要摆一个晚上,当冷盘吃,就只用马铃薯、蛋、鲜奶油、盐跟一点黑胡椒,简单食材最考验本领。」

厨房空间不大,桌子更小,一盘沾了巧克力酱的草莓,与另一盘芒果起司夹了鸡肉条的薄饼,只好堆在柜台上。

笙寒揉揉发酸的鼻头:「我拿刀叉跟杯子。」

三人坐下大嚼。乔伊递给她一本食谱,早餐的菜色都在上面,他顺口讲解一两样书上没有提到的诀窍。丹则聊起她学捏陶已小有所成,居然有人看上转角的花盆跟咖啡杯,想买回家自用。

阳光徐徐洒落,笙寒啜着咖啡,听着老板夫妻斗嘴,伴随墙上的老爷钟滴滴答答,看着门外的家长牵小朋友们去上学。时间,彷佛在此刻冻结。

「当!」笙寒一震,丹站起来,走向烤箱。

「新鲜樱桃派好了。」丹对笙寒嫣然一笑:「你还没吃过刚烤出来的吧?」

「没有。」笙寒清醒过来:「啊,明天换季,夏天到了。」转角咖啡开始供应冰凉的姜汁地瓜派。

去年夏天她刚开始打工,还在地瓜派的势力范围之内,而以舫初次推门进来时,餐单上已是秋天的南瓜派。转角咖啡一季一派,她吃遍全年,他却还没品嚐过夏天……

这里,还是有他。

笙寒低下头。世上其实不存在任何一个地方,可让回忆只有甜,不带一丝缠绵,即使是最醇的蓝山咖啡,也要苦後方能回甘。

吃完,收拾好碗盘,八点半,加州时间六点半。还很早,但……这个人,她不怕吵他。

摸摸口袋,没找到手机,她於是转头问乔伊:「我要打通电话,可能会讲比较久,但是九点以前一定结束,能不能借店里的电话用一下?」

夫妻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丹伸个懒腰说:「好久没去芝大校园走走了。」

乔依直接以行动表示支持,他将猎装外套搭在肩头,揽住妻子的腰,对笙寒交待:「不管什麽事都好好讲,我们半小时左右回来。」

笙寒啼笑皆非:「我讲中文,你们听不懂,不用走……」

风铃又响,目送这一对离开後,她走回厨房,搬了张高脚椅放在电话机旁,一个键、一个键,用力戳下号码。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耳畔毫无睡意地说:「哈罗?」

熟悉的声音让一直压抑的情绪爆发,她眨着眼,一颗泪滴在牛仔裤上,晕成一个深蓝色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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