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舫?你不是要去法国吗?」
「东西到了,所以我把飞机改到半夜。」他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你出门慢跑了好久!我从五点半起打电话,一直找不到人。用过晚餐了吗?我还没,一起吃过我再去机场,好不好?」
什麽东西?
笙寒问时,心跳也加快,他却不肯泄露,只笑着说,看到就知道。
於是,在晚间八点整,两人各捧一个大盘子,里面排着满满的寿司,跨进他的公寓。
笙寒将盘子放上长条餐桌,刚拉开椅子要坐下,却见以舫自顾自卷起袖子,从橱柜里取出两只拖盘,铺上餐巾,将食物摆上去,端起拖盘放在落地窗前。
她怔住不动,他再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白酒,拎起高脚杯,这才转头,欠身问:「是否介意我省略烛光?」
坐在窗前吃?这主意不错。
笙寒环顾四下一圈,走到窗边,伸手切掉总开关。初夏时节,日虽落,天却并未全黑,一颗黄澄澄的柠檬月挂在深蓝靛青的夜幕之中,月色艳,夜色更艳。
「上月光?」她靠在窗帘上如此问。
他大笑,也走到窗前,坐下後对她招手:「来。」
月亮继续往头顶爬,晚餐则在他斟酒後开始。远方摩天轮像个光圈般缓缓转动,一直映在笙寒眼底,她本来没注意,看久了,忽然想起来,这才问他:「为什麽我当年来没看到这个,雪太大挡住视线?」明明冬天也照常运转的。
「这个是真的停摆了好几天,发誓没骗你。」以舫举右手做立誓状,左手晃着酒杯,又指着窗外说:「怕不怕高?不怕的话等我回来一起去坐,从那上面不停变换角度欣赏芝加哥市的天际线,非常壮观。」
「我会怕高吗?」她扬眉如此问。
想到那些攀着悬崖才能拍到的悬棺照片,以舫抚额:「你对,我才怕。」
轮到笙寒发出清脆的笑声。她取出一块寿司,喂给以舫,顺带提到今天在医院里见到魏教授的情况。她讲得很详细,口吻在不知不觉中带着争取他认同的味道,然而以舫听到蛇胆酒那段,抿抿嘴说:「这样进医院闹,不好吧?」
这话百分之百正确,笙寒顿了一下,挣扎地说:「单人房,应该没吵到别的病人。」
不、她想讲的,跟医院无关……
「不吵到人护士怎麽会想赶?」以舫笑着摇头:「还好你滴酒不沾。」
她其实喝酒的,而且天生酒量好。只是不爱,所以只在不得已的时候才举杯。
他也取了块寿司喂她,笙寒用嘴接了,一下一下咀嚼着,却怎麽也不懂,为什麽好多话,都到了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
你一口、我一口的,快吃完时,以舫突然想起什麽似地,指着茶几上一个绑了银色蝴蝶结的小礼盒说:「你的。」
「我的?」
笙寒带了点紧张打开盒子,只看见一支通身雪白的手机。
不知为何,她暗暗松了口气,他则取出自己同型但纯黑色的手机,按了一个码。她手上那支立刻开始震动,发出熟悉的悠扬教堂钟声。
「我们连号。我已经帮你设定好,快速键1就是我。」他靠过来,在她耳边细语:「带着好不好?下个月你开始上班,房子开始整修,会比较混乱,这样连络起来方便些。」
「谢谢。」她低下头。
就在此刻,窗外忽地出现火花闪烁,天空为之一亮,整个室内流光剪影轮转。
「烟火!」她站起来。
「九点半了。」以舫看表:「海军码头开始放烟火,再跟你一起半小时,我得去机场了。」
他拉住她的手:「对了,最後一件事。」
两人手牵手,走进主卧室。
开灯後,映入笙寒眼帘的,是一幅与电影海报同样大小,以无框方式裱褙的照片。
照片里,有个女孩穿了件男款米灰色的宽大衬衫,挽着头发,赤着双足,坐在地上,侧脸往窗外看去。
背景是一大片灰蓝色天空,越靠近她脚底,颜色越浅,在天与湖的交界处,一抹若有似无的红霞自云层背後透出,颜色恰似她带了三分醉意的脸庞。
女孩凝视远方,笙寒凝视自己──照片中人,是五年多前的她。
「这幅,我本来一直挂在这里。去年九月重逢的那天晚上,怕你发现,气我偷拍,连夜取下来。」以舫从後面抱住她。
「什麽时候拍的?我、我怎麽完全没感觉?」她摸摸自己的脸,又走上前,摸了摸照片。
「你离开的前一天黄昏。那七天你常这样,看湖看呆了,要叫好几声才会应。」
说到这里,以舫轻咳一声,很正经地说:「这是我第一次拍人像,却是自己最满意的作品,而且永远不可能送出去参加任何摄影展。所以……你搬进来以後,愿意让她也归位吗?」
笙寒没有回答,只转过身,整个人埋进他怀中。
以舫一只手搂住笙寒,一只手则拉开她背後的抽屉,取出一只雅致的檀香木镶珍珠母贝的盒子,放进他们中间:「这才是我讲的最後一件事。」
盒子有点大,而且貌似与珠宝无关,笙寒於是安心地打开。
下一秒,她傻掉了。
那只曾在萤幕上看过千万次的龙头凤,如今改头换面,躺在盒子里,千丝万缕的金线从底部以流云的姿态延伸而上,构成一条项链。
这一交错了古典花丝手工艺与现代金工的设计,让整个龙头凤活了起来,华贵依旧,却不再给人遥远的年代感,反而有股振翅欲飞的轻盈。
「你、这个、不是……」
她讲半天,也只迸出这麽几个字。相对之下,以舫沉着多了,他取过项链,微微一笑,开口:「我帮你戴上。」
一抹金属的冰凉围绕在笙寒脖子上,翡翠沉甸甸,只要她一动,就流转出冬天湖水在太阳下的光华。
她握着龙头凤,正欲开口,以舫却抢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说:「我得出门了,你留下来,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回去……晚安。」
一个暖暖的吻落在唇上。她呆呆地继续握着项链,梦游般地走到门边送他,再坐回落地窗前。
烟火表演早已结束,脚底下,一盏灯接着一盏灯熄灭。直到夜半时分,她仍坐着不动,而室内,只余一角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