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来之前,以舫不停告诉自己,两人间说起来也并未真正有什麽承诺,良禽择木而栖是自然的选择。他最恨欺瞒,所以把话挑明非常必要,但捅破那层纸之後,他该做的是传达心意不变的讯息,而非发泄怒气。
然而,看着眼前人那张貌似震惊的脸庞,被背叛的悲伤忽地涌上,他忍住想别开脸、立刻起身离开的冲动,却忍不住又开口,加上两句:「申诉完毕,我等候庭上的裁决。」
语声一落,以舫立刻抿紧双唇。笙寒嘴巴张张阖阖了几次,最後以略嫌呆滞的声音说:「一百三十六……」
以舫猜过笙寒可能出现的好几种反应,却再没想到,她居然报了个数字。
他挑眉,她沉痛地又解释:「美金。」
这话完全没头没脑,但以舫只思索了片刻,便皱起眉反问:「在『史批呀贾』,晚餐绝对不只这个价──他带你去这种地方,却要你自己买单?」
他居然听得懂耶!
笙寒也说不上现在自己心里是欣慰还是心酸,她取过他手边的水杯,一饮而尽,抹抹嘴又说:「我只出了汤、沙拉跟主菜,还有酒钱、小费、甜点跟税他都没算。」
事实是,她跟颖薰都没带那麽多现金出门,所以结帐时由程敏生买单,她们再一人开一张支票给他。笙寒本来没多想,程敏生报多少她就出多少,回到公寓後颖薰算给她看,才晓得原来还是占了人家便宜,害得她至今都在愧疚中隐含不满──干麽去那麽贵的地方!
讲到这里,笙寒静默一分钟哀悼扁下去的荷包。以舫则立即察觉到,事情真相与他眼见之间,可能还有些落差。
他的反应一向迅速,她还没从饭钱里回过神来,人就被拉到他怀中。以舫搂着她的腰,低声说:「你知道,我永远尊重你的决定。但、看到你们两人的那几秒钟内,我整个人动弹不得──」
「我们『两人』!」笙寒猛地打岔,颖薰穿了隐形斗篷吗?
她把昨晚情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後一把推开以舫,走向门边,边翻背包边说:「你等我一下。」
忽然间,笙寒从动作到语气都变得不客气起来,以舫心里喀噔一声,面上却不显,只缓缓唤她:「寒。」
「什麽事?」
「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在第一时间向前跨了两步。想像中,该站到你们桌旁,低头问:『寒,不介绍你朋友给我认识吗?』」
「真的?」她没停手,还带点怒意问:「为什麽不?」
「我怕听到你说……」以舫苦涩地吐出四个字:「『与你何干?』」
太阳探进窗了,沉默在日光中蔓延。以舫自认已无话可讲,至於笙寒,她先想着自己之前在意识到他情绪时的短暂不安旁徨,再侧头瞧瞧对方带着胡渣的下巴与黑眼圈……
好吧,原谅他。
她取出相机,向以舫龇牙咧嘴地一笑,招手:「来。」
他起身,靠着她坐在地板上,笙寒开始播放:「这张,我跟洛克斐勒大教堂。」
以舫瞄了一眼:「失焦了。」谁拍的?
笙寒没理这句找碴,迅速翻到下一张,以舫唔了一声:「这个是……方颖薰?」
穿着打扮大变,他差点认不出来。
笙寒:「对,所有对焦不准的照片都是她的杰作……等一下,这件衣服有没有闪瞎你的狗眼啊?」
换成以舫不答腔,笙寒继续往下。当身形如松的程敏生现身时,以舫明显身体动了一下,却并未发出声音。接下来她啪啪啪快转了所有婚礼与喜酒的照片,他也始终保持沉默,直到某一张,空荡荡的餐厅里,她伫立场中央,手上拿着……
「你带扫把去吃喜酒?」以舫终於开口。
「我当然没那麽体贴,婚礼总召提供的。」笙寒黯然答。
再下一张,颖薰一手高举迷你扫把做自由女神状,接着的是程敏生,他潇洒地倚在一台吸尘器旁。等翻到这系列的最後一张「三人肩并肩,各举一套迷你扫把」时,笙寒偷眼看以舫,後者脸上表情之精采,她从未得见……
「用脚架拍的,颖薰要我想办法印出来,可以当圣诞卡。」她愉悦地说明。
以舫慢慢转过头看她,笙寒把他的头扭回去,又翻到下一张,继续旁白:「餐厅到了,上酒。」
当三只水晶高脚杯出现在照片上时,笙寒感到以舫又转头瞪着她,她没管,自顾自一路像导游般解说每张照片:「上菜,面包超好吃的,不过那时候太饿了,来不及拍。这是我的凯撒沙拉,两张,颖薰的青豆浓汤,也两张……」
她抬头研究了一下对方脸色,又说:「我跟颖薰交换吃,程敏生自己点了自己吃下去,没吃到的菜我就懒得拍了。」
「方颖薰……也在?」以舫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但完全徒劳无功。
笙寒同情地偏着头说:「中间因为找工作的关系,离席十五分钟吧。」
听罢,以舫慢慢将头垂下,埋在双膝之间,好久好久都不作声。
「以舫?」笙寒试着喊他。
闷闷的声音传出:「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觉得自己这麽蠢过了。」
趁他看不见,她偷偷点了点头。紧接着,那个声音又响起:「可是寒,如果、如果有这麽一天,告诉我,我该如何面对?」
「不会有这麽一天啊。」她不假思索就猛摇头。
以舫倏然抬起头,定定地看住她:「你不再单独与其他男性共进晚餐?」
「单独的情况一定很少啦,就算有,也会跟你说啊,然後你要加入也很欢迎……」
讲到这里,笙寒忽然觉得不太对劲──还没(也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有什麽好讨论的啊?
然而以舫没给她想下去的时间,立刻追问:「寒,刚才你说的,我是否可以视之为……一个承诺?」
最後四个字,他声音甜得像能滴出蜜来。笙寒怔怔地看着他幽黑的瞳孔,点头:「是。」
「对情人的?」
她咬着下唇,闭上双眼:「是。」
他凑上前,低喃:「我也是。」
前方还有很多障碍,心底也还有很多纠葛,就算一一清除乾净,恋火也从不保证白头……她都知道,然而,在这一刻,却全都不重要。
笙寒闭上眼睛,头抵在以舫的胸前。万籁俱寂,耳朵边又只剩他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