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不懂摄影,只懂得以最低层次的手法拍摄,拍了一张後,他想看看效果如何,一看到那旧式相机,才想起这不是数码相机。他懊恼地说:「就算这相机有意义,但要拍这麽重要的相片时,就用数码相机吧。现在我又看不到效果如何,万一拍得不美,那该怎麽办。」
陈秋仍坐在围栏,脚蹬住地下,一脸好笑地说:「我还未介意相片的效果,反倒是你介意了。拍得怎样也没所谓,我只是想跟网上的人说清楚:我不是秋秋,我是陈秋。我只是一个长得男生女相的普通少年,并不是什麽绝世美人。所谓的美,只是用服装、灯光和化妆品堆砌出来的产物,真实的我就不过是这样的人,」他说着,拍拍那平板纤瘦的胸口,说:「我是一个胸又平、没蛇腰没丰臀的男人。」
尽管如此,在青白的街灯下,陈秋的身子依旧是美丽的。那煞白的街灯象徵着城市的冷硬与无情,将一切东西的本来面目都照出来,或丑陋、或肮脏,可陈秋那洁白的身子如美玉般迎着灯光,显得愈发的净白,有着细致得近乎可爱的汗毛。林春晃悠悠的想起当日,他所看见的陈秋。
那天的陈秋是月姬,眉毛描得细长,脸傅脂粉,眼尾画着妖媚的眼线,拉得那月勾儿似的眼睛愈发细长。这天的陈秋却是明明白白一个大男生,眉清目秀,却是有瑕疵的,那眉尾有点杂乱,水灵的眼睛犹带点勾人的风姿,可当中有着男性的刚强。
「由你cos秦始皇那时开始,你就想要结束cosplay生涯。」林春从不同的角度拍陈秋,时而跪着,时而跑去他的两旁,忽然他却说了这样一句话,已是一个陈述句,而非疑问。
「是。我只想告诉他们,我不是那个叫秋秋的伪娘,我是男性。」陈秋举高手,细细察看那修长瘦削的手臂,他身子一动,那锁骨也彷佛活了似的、活动起来,一具身子纤韧得像蛇,既有几分阴性的柔美,又和着那阳性的健朗,这就是古今多少文人骚客所追求的美少年。
人真是像达尔文所说,是由猿猴进化而来吗?林春无法将那笨重多毛的猿猴,跟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年拉在一起。
「陈秋,你知道人也有所谓的卖点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位,例如我是一个书獃子、读书人,你是个男女通吃的美少年、coser,戴志伟是小丑、大哥、运动健将。这是旁人眼中的我们,你自己又会如何定位?」林春问。他想知道为什麽陈秋忽然要结束cosplay生涯。人一旦没了自己固有的卖点与定位,不是会显得手足无措吗?
「我的定位?」陈秋冲着林春妖娆一笑,他忽然弹起身子,脚踮着桥的围栏,就站在那仅有一脚掌宽的栏上,一脚站在栏上,另一脚则离地踢往旁边,然後大字型伸展着双手,像伸懒腰,又似要迎风逝去,适时吹来一阵秋风,吹得他的发凌乱得像个鸟窝,然而那身子却水一样灵活与柔软。林春不知是否着魔了,比起担心陈秋的安危,他先是按下了快门,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催促他必须将这一刻的陈秋好好拍下来。
那一种魔性的冲动过了,他才如梦初醒,冲前去抱着陈秋的双脚,以防他倒下去,桥下方可是肮脏的人工湖。
「你疯了吗?竟然站上围栏,要掉下去那怎麽办!」林春气恼地叫出声,陈秋觉得有趣,说:「然而,若我不这样做,就拍不出一张真正漂亮的相片。真可惜,刚才你看不到自己的眼神。那时,你瞠着双目,心魂好似都被抽出来,一种潜藏於你体内的意志好像跑了出来,掌控着你的身体,要你按下快门。若是平常的你,一定不顾一切的冲过来,将我拉下围栏,但你却没有这样做。想想吧,春,是什麽触动了你,使你失去理智和判断力,宁愿眼看着我掉下去,也要先拍下这张照片?是什麽?」
林春对上陈秋的眼睛,那麽的黑、却又是那麽的温柔,并不带有侵略性,只是带着一种温容的期盼,好似一面镜子,要映照出林春的样子和心。心。林春问自己的心在想什麽。好半晌,林春什麽也想不出,只说:「不知道。我只是觉得那时的你真美,然後就想要保留着那种美。」
「为什麽『美』那麽重要?」
「没理由。没有理由能解释『美』为什麽重要,因为当你见到美的时候……」林春的眼神有点飘散,可是他慢慢看清楚自己的内心,一种沉实感积聚下来,他感到安心,就像漂泊许久的旅者找到自己的家:「那时候,你就会被美所吸入去,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历来每一个文人、艺术家,甚至是凡人,都是这样被美所吞噬和改造,一次次追求终极的美,只为了感受被美所吞没的快感,以及感动。」
是。美。
美——这个就是林春的答案。前途、公务员、金钱、未来、妻儿……这一切都不足以打动他的内心。唯有在看见美时,他才有那种不顾一切向前跑的冲动,忘我、义无反顾,即使自己和他人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他爱上美,陈秋有那种他追求已久的美。
老实地说,如果陈秋不是一个美人,那林春一定不会喜欢上他。正是陈秋的美吸引了林春去注意这个人,然後又生出许多事来,让他窥见了那副美丽的皮相下,有一颗很复杂的心:自私、明确、果敢、寂寞、渴望被爱。那麽,如果此时的陈秋不再美丽,林春可会继续喜欢他呢?他想,他仍会继续喜欢这个人,比起外表,陈秋有更多吸引他的东西,一时却很难说清。
「我好像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了。」林春将手贴着自己的胸口,感受到心跳得比平时激烈,带着一股少有的兴奋。什麽K大、C大、公务员……他们全部都变得不重要了。假如非得要为「入大学」这件事冠上一个理由,林春会说:他想追寻一个答案。为什麽历史上曾有那麽多人为了美而生、为美而爱,又为美而死?他不是一个艺术家,画不出美丽的画,刻不出壮美的雕塑,他知道自己只能够以学者的眼光去审视和研究美。
再来,就是去找哪一个学系能满足他的要求。
「你想要什麽?」
「我想……」林春犹豫了一秒,才鼓起勇气说:「我想读跟美有关的学系。做不做到公务员,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很好。」陈秋笑得狡黠,兔牙似的门牙看起来既顽皮又得意,他说:「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时,不必犹豫,亦不需要感到羞耻,大胆一点,豁出去说就是了。」
一阵风吹过,冷得陈秋打喷嚏,林春立刻抄起桥上的衬衣,为陈秋披上,又自裤袋掏出一包纸巾,塞给陈秋,不忘略为责备他说:「你真是疯了。在这种天气下脱衣服,现在还要是晚上。生日还搞得自己生病。」
「为了你,值得。」陈秋搂着林春的腰说,在他的脸吻了一下。那一下轻吻像一记烙印,刻到林春的心底,一腔冲动的感情来得又急又猛,他忘却了自己是个男生,忘却了陈秋也是一个男生,忘却他们身在公园里,只看得见陈秋那满含风流的桃花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