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8.confessions
三个小时的车程，在焦虑的心中，显得倍加漫长。
无数不祥的揣测升起来，又被自己强行压下去，然而压下去的同时，胸口的焦灼就会更加强烈一分。
分分秒秒，Ichigo懊悔着自己的愚蠢和轻信。
他开始一遍一遍地祈祷。
“我的神，请您听我的请求，我愿意献上我的虔诚，将心灵敞开在您的面前──即便如此愚昧而渺小，请您庇护您的信徒，您的羔羊，因为您是仁慈宽大的，永远为我们敞开大门的主，您公正地俯视着我们的一切，并非居高临下，而是以怜悯和慈爱来引导我们的道路……”
往常只是礼拜日跟着喃喃念诵而已的祈祷词，这个时候，却彷佛充满了无限的意义和安定心灵的力量。
无论是他，还是Byakuya，都算不上虔诚的信徒，因为虔诚意味着卑微，在神的面前交付出自我而接受思想上的统治，作为掌握世俗权柄跟神权妥协同时对抗的国王，Byakuya不可能做到，而一直坚信着自己的道路的Ichigo，也不曾真正发自内心地接受信仰。
但是此刻，他不由得会想，如果神明真的能听见自己的祈祷，真的保护了Byakuya，那麽……就算要拜服在神的脚下，他也是愿意的。
只要Byakuya平安。
那个男人……即使明知道自己灌醉他的意图，也不可能一点也想不到这些意图背後可能有的危险，居然还是心甘情愿地饮下了剥夺清醒和力量的酒液，他是在用全部的生命爱着自己啊！
这样的爱，即使疯狂，即使专横，即使带来伤害，我也……
其实早在明白之前，我就已经爱上他了吧……在我心中，他跟其他觊觎我的人，一开始或许就是不同的，只是我越是感受到他对我非同一般的影响力，就越发的防备排斥。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我的伤害才更加的刻骨铭心，让我更加的憎恨他。
我只看清了那份憎恨，却不明白憎恨背後的缘由。
因为忘记了一切的我还不懂得什麽是爱──即使看过很多的书，阅读过对於爱的大段阐述，我依然不明白，爱并不一定就是美好的，幸福的，甜蜜如同春日花朵在胸口绽开的感觉，爱也可以如同暴风骤雨一般狂猛，如同黑夜一般浓重窒息，日日夜夜痛苦地压在心头，於是一直到即将失去，才明白早已在爱。
在我的冷漠和敌视，在我的忧愁和游离之中，Byakuya的心灵，受到了多少的伤害呢？
在坚硬的面孔背後，扭曲的疤痕又有多少呢？
我以为我承受了不该承受的痛苦，可为我带来痛苦的那个人，忍耐着维持的宁静之下，风乾的泪痕我却视而不见。
Byakuya，对不起……对不起……
一开始就抱持着偏见，一次次不惮恶意地揣测，在所有的人之中，唯独对你，我是多麽的苛刻而残酷啊！
你却始终爱着这样的我……用生命爱着我！
真是个傻瓜！傻透了！
喝下美酒之前，男人那悲哀又温柔，彷佛心甘情愿步入死亡之门的表情在眼前反覆浮现，尖锐的刺痛着Ichigo的心。
傻瓜！你的王国呢？你的雄心壮志呢？你的苦心筹谋呢？你对叔父的憎恨和复仇呢？都可以不要了吗？
只为了这麽一个，不值得的我……怎麽能这麽傻呢！
悔恨的泪水极度苦涩，源源不绝地流入了Ichigo的心中。
马车在进入贵族区就不敢快速行驶了，即使Ichigo心焦不已，也只能耐心等待。
王宫前，他下了车，付了钱後径直向前走去。
守卫自然上前拦住了他，Ichigo放下披风的兜帽，“是我。”
“陛……下？”士兵们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宛如夕照般灿烂的发色确实是相当少见的，也很有名，即使来到莱因费尔德之後他可说是深居简出，也并不妨碍小道消息的流传。
领头的一个谨慎地先叫人去通传。
Ichigo微微皱眉，在周围不敢太过露骨却掩不住好奇的目光的打量之下，很不自在地拢紧了披风。
不久，就得到了请他进去的通知。
Byakuya呢……知道我回来了，却不现身……难道真的出事了？
不会的！不会的！一路行来，并没有看见什麽骚乱啊……
但是当Ichigo被带到议事的大厅中，直面着一群面目不善的贵族和大臣们的时候，他开始觉得不对了。
还没等他多想，一个面目刻板而严厉老者，Ichigo模糊记得，似乎是军务大臣，已经冲着Ichigo喝道，“你这个迪亚卡斯的奸细，居然还敢回来！”
Ichigo本能地挺直了脊背，“胡说八道！是谁给你权利对这个国家的王後大呼小叫的？Sandra军务大臣？！”
清澈宛如山泉流淌的声音令众人愣了下神——这位王后来到莱茵费尔德之後就深居简出，也很少开口，只听说他原本是个歌声绝伦的歌者，想不到光是说话，就如此的悦耳，不过这些人都是见过场面的，也就是稍微愣神一下，立即恢复了原本的态度，反而因为念及少年的出身而更多了一份轻慢。
“王後陛下！”另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讥诮，“那您怎麽解释，在陛下遇刺之後的早晨，您不在他身边，却孤身出现在宫外的事实？”
“遇刺？Byakuya他……他怎麽样了？”
天！居然真的……Ichigo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不，先别慌，他们只说是遇刺，没说遇害，如果Byakuya死了，他们的态度肯定不一样！
不行！我要快点见到他才行！
“还在装！可恶的迪亚卡斯奸细！我早说那条毒蛇送来的人肯定有问题！”有人已经暴躁地喊出了声来，“来人，先把他拿下！”
“一个个气势汹汹！说我是奸细，你们有什麽证据！”Ichigo心急如焚，“让开，我要去见陛下！”
“怎麽可以让陛下再次暴露在迪亚卡斯奸细的面前！卫兵！卫兵呢？！快！抓住他！”
“你们真的要拦我？”
少年强忍住内心的慌乱和痛楚地对拦在面前的侍卫们呵斥道──到底是出入起居都被前呼後拥着好一段时间，从前平民的自然亲切中不知不觉也有了高高在上的气势，这里的侍卫是见过Ichigo的，也见过知道陛下对这位王後的重视，闻言颇有些犹豫，只能拦在Ichigo面前，却并没有依言来抓他，“王後陛下，您还是先跟我们走吧！等陛下的治疗结束，自然就不会再限制您了。”
治疗……这麽说Byakuya果然是受伤，但没有生命危险是吗？
那麽，稍微忍耐一阵子也没有关系……
正准备默认地随他们去，一阵喧哗之中，议事厅通向内宫长廊的侧门打开了。
“陛下！”
“陛下！您怎麽……”
此起彼伏的低呼声中，Ichigo的眼睛一落在了居中的男人身上，就再看不到旁人了。
脸色很苍白……
但精神似乎还可以……
也并没有让人扶，反而站得笔直，显得威严高傲而又沈静深沈……
他看过来了……
目光对上的瞬间，Ichigo的心脏凶猛地跳动起来，简直要跃出咽喉一般激烈。
男人凝视着他，露出了一个温柔又歉意的笑容，“Ichigo，抱歉连累你了。”
什麽……意思？Ichigo愣住了。
“陛下您难道是说，王後陛下是被行刺您的一夥人掳去的吗？”已经有嘴快地擅自理解并且解释了。
“正是如此！”男人身边的红发侍卫长，不，已经是Abarai爵士了，大声道，“连夜派出的营救的士兵拚死作战，才将王後救回，你们不赶快让王後陛下跟担忧着的陛下相见，居然在这里胡乱揣测？！”
男人对其他人的种种反应置若罔闻，径自向Ichigo伸出了手，“Ichigo！幸好你平安无事！”
Ichigo终於反应过来，上前几步将自己的手放入了男人的手中──接触的瞬间他不由心脏一紧，好凉！Byakuya的手，从来不曾这麽凉过！“你……你没事吧？”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男人握住Ichigo的手，用冰凉的视线扫过之前叫嚣得最凶的大臣们，在他们承受不住地一一低下头时，这才拉着Ichigo转过身，原路返回。
议事厅的门在背後关上。
男人原本挺得笔直的身体立即一松，重量压了过来，Ichigo猝不及防间被压得一个趔趄，赶紧站稳了身体用力扶住，惊呼出声，“Byakuya！”
“小心声！”Renji赶紧过来扶了一把，“别让人看出来了！”
“没事！”男人缓过气来，手掌紧紧抓住了Ichigo的，“先回去。”
“……嗯。”
他看着前方，不看自己。
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无。
披垂的黑发下，颈子上渗出了一层晶莹的汗，粘住了丝丝缕缕潮了的发丝。
冰凉的手，彷佛痉挛一般握着自己，却怪异地滑腻着，是冷汗……
Ichigo咬紧了嘴唇，不露痕迹地尽力给予男人支撑。
回去寝宫的路途，一路花木葱茏幽静，平时总是散步一般轻轻松松走上一段就到了，现在，在维艰的步履之下却如此的漫长而艰难。
终於到达的时候，挥退侍卫和侍女将门关上，男人再也支撑不住地闭着眼睛就往地下倒去。
幸亏Renji早有提防，一把接住，Ichigo连忙脸色发白地帮忙一起将男人扶到床榻上躺好。
“医生呢？医生哪去了？到底伤得多重？”
Renji抓抓赤红的脑袋，一副不知道从何说起的表情，“…………”
越发被不祥的恐惧占满心胸，“Renji，你说话啊！”伸手就要去掀开男人的衣服查看伤势。
手却在接触到衣物之前被握住了，那只苍冷的，掌心满是冷汗的手，“既然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平躺着的男人睁开了眼睛，平静地凝视着他。
漆黑的双眸沈沈不见一丝光亮，却也不再带有一丝压迫，彷佛……接受了一切地宁静，再无顷刻间就可以掀起怒澜的无声威慑。
Ichigo着急地道，“这个时候还问这个……Byakuya你究竟怎麽样了？要不要紧？快给我……”
男人向着床内侧转开了脸，“你走吧！”
“你说什麽？”Ichigo愣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放你自由──强留无益，我想通了。Abarai！”
“是！”Renji苦着脸将Ichigo拉到一边，“快走吧……陛下他……他没事，真的！你想去哪里就赶快去吧……证明文件什麽的我都准备好了，就去迪亚卡斯好了，那里你比较熟悉。”
“什麽意思……Byakuya！”Ichigo不理Renji，转过头去看男人，“Byakuya，你真的……真的要我走？”
“对不起，一直以来都在伤害你。”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
男人索性闭上了眼睛，“我已经累了，Ichigo。”
几绺乌黑发丝散落在额上颊上，越发显得肌肤和嘴唇缺乏生命力的苍白。
倦怠落在眼睑下的长睫投下浓重的阴影。
倦怠而冷漠。
累了？
心灰意冷了吗？
不再爱了吗？
所以愿意放我走？
是明白了我跟刺客合作，所以……被伤透了心了？
但是刚才在大臣面前，还是……保护了我……
眼眶中渐渐蓄满了泪水，模糊了Renji的苦涩面孔和男人倦怠的侧面──晚了吗？我醒悟得太晚了吗？就算回头，你也……你也不要了吗？
然而有什麽跳入了Ichigo混乱一片的脑海。
“不，我不相信，Byakuya，你说过不会放开我的，直到死！你不可能放开我的！你的伤！难道……”
Ichigo甩开Renji冲上前去，飞快地去拉男人的腰带。
“Ichigo！”
腰带散开，即使男人赶紧用手按住了衣襟，Ichigo的眼睛却已经捕捉住了，密密麻麻包裹着的洁白棉布之下，一团一团新渗出来的血液──并非鲜红，而是触目惊心的灰黑！
！！！！！！
脚下猝然变成了棉花地，眩晕着站立不稳了。
“毒……是毒吗？”
Renji苦笑着按住了Ichigo的肩膀，“明白了吗？唉……你不快点走，等到……的时候，就走不了了！他们一定会除掉你的！这样，国家就是他们的了！医师已经被收买了，虽然我们马上杀掉了那个……但消息似乎还是走漏了……”
发丝在颤抖，眼前的一切都在颤抖，手也在颤抖，颤抖着，伸出去，却不敢也不能触碰一下……
那可怕的黑色……要将生命和希望一点一点吞噬……
“不会的！一定有办法的！Byakuya？Byakuya！你说话啊！”
男人睁开了眼睛，淡淡地道，“是蛇吻，暗夜之影秘制的毒药，曾经我的一个侍卫就是死在这种毒药上面，之後也找人研究过，这种毒……是提炼了很多种剧烈的蛇毒制成，没有人可以解救──大概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了……”
“不会的！不会的！”
双腿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跪倒在了厚实的地毯上，Ichigo颤抖着抓住了男人冰凉的手，“Byakuya……你不会的！去找医生来看啊！一定有可以治好你的医生的！”
“没用的！”男人叹息了一声，手轻轻地挣脱出Ichigo无力的抓握，抚上了他的头顶，依然如此温柔，“为什麽要回来呢？是因为不忍心吗？”
“不……不是的，我……”
绝望悔恨的泪水溢出了眼眶，“Byakuya……你为什麽不怪我！我……我……”我成了那些刺杀你的人的同谋啊！
“因为Ichigo不是可以忍心夺取他人性命的人，我很清楚，那些人游说你的时候，一定不会告诉你，他们的目的是我的性命吧，否则，即使Ichigo被我伤害得无法再忍耐也不会同意合作的──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将你逼到这种地步……咳咳……”艰难地咳嗽了几声，男人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或许这样也好吧，即使是现在，我……一看到Ichigo，还是想不管会带来多少伤害，也要继续将你囚禁在我身边，即使夺走了你的笑容和天真也在所不惜，这麽疯狂得可怕的我……”
“才不好！我要你活着……Byakuya，都是我的错……你别再说这种话……”
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Ichigo伸出手去，捧住了男人的脸，“我爱你……虽然我明白的太晚，但是……我是爱你的啊，Byakuya！”
“傻孩子……怜悯和同情并不是爱啊，你……咳咳……不用这样……”男人用温柔却没有一丝光彩的眼神地凝视着Ichigo，用指尖为他擦去泪水，冰凉，却温柔的力道，“快让Renji送你出去……”
他没相信！
已经……已经绝望的Byakuya，不会再相信了……
但是我不会放弃！即使如今为时已晚，我也决不能让Byakuya继续带着如此可悲的绝望，放弃了自己一直渴求的幸福，而目送我的离去──不会离开的，绝不！
“Byakuya！我不知道你为什麽爱我，你看，我对你，一直都是又冷漠，又无情，我接受着你的关心和体贴，却从不去体察你的痛苦，就是这麽一个自私而且顽固的家夥，抱着自以为是的执念和对你的憎恨死活不肯松手──你该很清楚才对，我会因为你快死了而同情你怜悯你地说我爱你这句话吗？”单腿跪上了床沿，Ichigo用力抓住男人的衣领气势汹汹地冲他叫道，“听好了，我爱你！我爱你！即使你是个横蛮又霸道，因为得不到就快要疯狂的家夥，我也已经爱上了你！你说过，你会给我一个家，我们一起得到幸福，你说过的！所以，不准说这种丧气话，你的自负和霸道都哪里去了？”
男人定定看了Ichigo一阵，突然笑了起来，但是牵动了伤口，他不由得又拧着眉心咳嗽了起来。
然而，那短暂的微笑是多麽的快乐啊，没有负担的，纯粹快乐的表情，映入自己的形影的乌黑眸子里渐渐燃起了动人的光彩，如同黑珍珠一般明润夺目，那麽长久的时光里，只要我好好体察到自己的心，只要我用心去看，去体会Byakuya的爱，我就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让他露出这麽快乐的模样，Ichigo心如刀割地想道。
而现在已经晚了。
太晚了。
“即使我快死了？”
“即使你快死了！”
少年扬起的笑容前所未有的坚定和释然，宛如稍纵即逝的春樱般绚丽明媚到极致，令男人眼底星星亮光闪烁，“你要找的人呢？不管了？”
“已经够了！我不能再为了完全不记得的人来伤害真心爱我我也爱上了的人！！”
“不赶快离开的话，可是会被大臣们谋害而死。”
“在那之前，Byakuya应该就会带我一起死了吧！”
“啊……没错，既然说了爱我，我就是死也不会放手了！”
“这才是Byakuya嘛！”
男人弯起明辉如月的笑容，手掌勾住了Ichigo的後脑勺。
Ichigo会意地低下头去，将自己的嘴唇印在了那缺乏血色，却因为蕴满的快乐满足而美丽无双的笑容上。
冰冷的唇。
但是单单是相互触碰，就令灵魂和身体一并骚动起来。
我多傻啊……无数次的吻，都是这麽的深入心灵，令全部的身心都为之激荡，我居然不曾了解其中的意义！
根本被两人无视了的Renji只能尴尬地转过身去。
“再说一次好吗？告白。”
“我爱你，Byakuya．Kuchiki！”
“我也爱你，Ichigo！”
“我的戒指呢？”
“这里！”
男人从胸前的内袋里取出黑曜石的结婚戒指。
“再为我戴上一次好吗？我的陛下？”Ichigo伸出手。
“当然可以！我的王後。”
男人为他套上的时候手始终在颤抖，Ichigo主动将手指穿过指环，让戒指滑到不曾消失的勒痕所在的位置。
美丽的橘红宝石和乌金黑曜石在两人交缠的手指上相映生辉。
男人满含眷恋地看着Ichigo，不肯合拢双眼却被倦意冲击着，“可恶……”
“睡吧，我就在这里，一直。”
男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宁静又满足的侧脸，唇角带着浅淡却毋庸置疑的快乐弧度。
单纯如同少年。
无法止住泪水的眼，埋在了男人的掌心。
这……难道就是结局了吗？
可悲地带着如愿以偿的爱，迈向死亡的结局，根本就一点也不适合你啊，Byakuya！
Sandra：桑德拉……路人居然也要编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