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1.0)
不安是自己的心所捏造出来的幻影。
第二十一章(21.1)
庆国。瑛州。尧天
金波宫中众下官的身形来回穿梭地忙碌着。
雁国延王与延台辅来访。
大行人从接获消息之後就忙得没完没了。
而在尧天城下,前後来到尧天的延王尚隆与延麒六太在某处的酒楼先行会合了。
「你有甚麽打算?」包裹着头巾、看不出发色的一个小男孩这麽问着一旁看似悠闲地喝着茶水的男子,「今天真难得,也知道不能够喝酒啊!」调侃着总是爱喝酒的尚隆。
「没办法,被怨恨已经够惨的了,万一给他的印象不够好,後面可是更难收拾的。」尚隆用着看似无可奈何的语气这麽说。
「不是已经见过了吗?」延麒六太问,「红袖与青衣,对吧?」
尚隆点点头,「和乐俊遇见的是同一对姐弟,不过。。。」像是陷入思考一样,尚隆没有把话说完。
「不过甚麽?」六太追问,然後在下一瞬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关於那两人是来自玄趾山的事情吧?」
尚隆点点头,「阳子说虽然没有正式地承认与具体的证据,就算如此,那两个姐弟确实来自於玄趾山的推论似乎非常正确。你对玄趾山的事情知道多少呢?」询问着六太的意见。
又接着说,「虽说已经从那三个家伙那里听来许多关於玄趾山的传闻,不过你的看法是怎样呢?」
「在来这里之前,我去了一趟玄趾山。」六太双手抱胸,思量着自己看见的景象,「确实是个非常残破的荒废地方,没有活动的人烟,只是有一点很奇怪。」语气认真又疑惑。
「哪一点很奇怪?」
「虽然我试图站在洞府前的平台上,也试图进入洞府,不过却如同传言一般,没有办法进去。。。」六太迟疑了一会。
「喔?」尚隆等着六太继续说下去。
「因为使令在庆国不能够离开我太远,否则就是视同入侵庆国,所以我自己试图用遁甲的方式想要透过气脉进入洞府之中,不,」六太说出口後又迅速否定,「应该说我原本是想以遁甲的方式进入洞府之中查看,不过却不得其门而入。所以就尝试了在玄趾山范围内的其他地方,却发现就彷佛与气脉切割一般,完全没有通道。」
第二十一章(21.2)
「传闻中似乎庆国的台辅们和他们的使令也曾想要用这样失礼的方式探查,却也得到和你一样的结果。」尚隆摇晃手中的杯子漫不经心的这麽说。「果然是个很有趣的地方呢。」似乎挑起了尚隆的兴趣。
「你可别乱来。」六太插腰,怒目瞪着尚隆,「这里毕竟是庆国,国家之间的交流原本就很少,各种消息也大多是透过非正式的方式流通着,所以可别忘记你的雁国的王!」
曾经自己以为王就是来毁灭国家的。
自己虽是麒麟,却也是胎果。
在那边的时候,经历了战乱、饥荒,然後就在自己被遗弃即将死去之际,女怪沃飞找到了自己。
从那边回到了这边的自己并不是非常清楚的职责。
或许是因为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切的缘故,自己并不想选王,甚至对於自己必须要选出一个毁灭国家的王感到无法理解。
如果国家终究会被王所毁灭,那麽为什麽要选择一个王?王的存在究竟是甚麽?
自己不明白。
但是雁国当时的荒废程度,却不容许自己不选王。
不选王,国家会毁灭。
选王,国家还是会毁灭。
在这样的矛盾之下,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形之下,自己引发了鸣蚀,从这边再次回到了那边。
服从自己内心的渴望前行的自己,在那个海边即将灭亡的小国,自己找到了尚隆-毁灭这个国家的王。
然而,即便自己的内心是如此地恐惧不安,终究无法违背自己的天性,而选择了尚隆做为王。
当自己带着尚隆回到这边来的那一刻,自己的内心是非常担心的。
因为当时雁国的荒废程度,已经到了折山的程度了。
所谓的折山,就是荒废到就连高耸入云端的凌云山也会折断的程度,就连妖魔也找不到食物的荒废。
尚隆却给了自己希望,自己仍旧记得尚隆将自己对於国家的重担从肩膀上拿走的那一刻。
那已经是五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已经有五百多年了吗?
六太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主人尚隆,想着。
「我自有分寸的。」不知道是没注意到抑或者是没有戳破六太思绪的尚隆仍旧还是一派轻松,「我们该出发了吧?和阳子约定好的时间快要到了。」
「嗯。」六太没有反驳。
主从很快地从所在的酒楼出发前往位於云海之上的金波宫。
第二十一章(21.3)
庆国。尧天。金波宫
阳子在与尚隆和六太约定的时间快到的时候,早早就在禁门等候迎接。
从自己还是生涩的女王的时候,又或者应该说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受到了雁国的帮助。
据说当自己还在巧国飘荡无依,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的时候,延王尚隆与延麒六太,就已经忙着找寻自己的下落。
还有後来,当自己决定要回到庆国的时候,也受到了许多的帮助,甚至後来自己在政务上感到茫然失措的时候,以及後来庆国的重建之路与现在的蓬勃发展,雁国的君王与台辅从来没有吝啬过伸出手帮助自己。
感激不已。
除此之外,或许因为尚隆和六太都和自己一样是来自於虚海的那一端,即便是与自己来自於不同的时间,但或许是同为胎果的情谊使然,自己对雁国的主仆两人有着特殊的情感。
虽然自己承诺会在雁国失道之前,将庆国推向运作正常的轨道之上,然而自己也知道,眼前的自己还没有做到这样的承诺。
当这次的疫病与妖魔蔓延的时候,自己曾经有一度想要放弃。
但就在那一瞬间,自己想起了对於延王尚隆的承诺。
是啊,不能够轻易放弃,就算是为了报答尚隆和六太也好,无论如何都得撑下去才行。
所以自己努力不懈,只为了不辜负那些曾经帮助过自己的、那些依赖着自己的人与兽。
只见两个骑着有着黑白相间条纹的驺虞的身形在阳子陷入自己的思考的时候落在禁门前的平台上。
阳子很快地打起精神,向刚从骑兽上落地的尚隆与六太寒暄。
「虽然我不喜欢这麽大的迎接阵仗,不过,」尚隆有点无可奈何地睨着身旁的六太,「我怕会被唠叨,所以还是按照规矩来比较好。」
「还是留点好印象,免得被你给吓跑了,」六太对於此事也是一脸无奈。
「我是特别算好了红袖和青衣两人回来的时间的,大概等会就会回来了,」阳子这麽说,「接下来,就如同先前商议的,安排你们在太师府见面。」
阳子也不知道该说些其他的甚麽才好。
毕竟这样的事情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够解决。
「嗯,只能希望一切顺利了。」尚隆苦笑着回答。
第二十一章(21.4)
庆国。金波宫。太师府兽栏
如同阳子所说,红袖与青衣就在雁国主仆到达後不久也结束了惯例的巡视回到了太师府之中。
疫病已经在控制之中,但是国府的财政却也面临捉襟见肘的窘境。
先前已经浪费了太多不必要的药材支出,再加上庆国的财务状况原本就不宽裕。
历经数任君王的迅速更迭,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庆国,因为一开始的疫病扩散与妖魔传言造成的人心浮动,使得国家的情形也受到了影响。
此外,在十二国之中流通的药材是有限的,而受到庆国不明原因的疫病影响,其他的国家也人人自危,所以药材的流通更加地受到了限制,售价有着居高不下,甚至还有逐渐抬升的趋势。
然而,就算自己和青衣再怎麽变化药单的品项,再怎麽想办法为庆国打算,也终於到了极限。
前几天冢宰询问自己能不能再次更动药单以达相同的效果,自己感到十分的为难。
或许是因为各国的商人们知道这是一个可以大量赚取金钱的最好时机,所以在要价上更加地刻薄了。
而各国君王与台辅就算是想要帮助庆国,但是也无法命令、限制商人的售价,只能多少抑制而已。
也或许是因为为了他国的利益而影响国内的百姓,在十二国之中是不可能的事情。
财政的困难成为了疫病治疗的困境。
师傅们教导给自己医药知识与技术的时候,虽然告诉自己达到同一种治疗,可以有许多种替代方案,但那时从来没有烦恼过药材的问题。
因为就算是再怎麽稀奇古怪、就算是再怎麽难以取得的药材,就算是必须深入恐怖妖魔的巢穴,师傅们都有办法可以取得。
而且师傅们没有让自己担心过药材数量与种类的问题。
自己在尝试制作、处理各种药物、药材的时候,位於两个师傅的宫殿之中都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药用材料可以让自己使用。
甚至,师傅们会带着自己和青衣踏遍十二国与黄海,只为了蒐集并且更加了解药材。
这麽大的用量也是第一次。
该怎麽办才好?
自己曾经问过海若,海若却只是暧昧不明的回答师傅们并没有特别交代这件事情该如何是好。
红袖非常的苦恼。
第二十一章(21.5)
虽然知道红袖的烦恼,但青衣却也帮不上忙。
自己在玄术上的钻研可以说是远在红袖之上,但是医术却远不及红袖,其中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看不见。
无法看见东西的自己,大多数的时候必须要直接接触,才能够完全确认是不是自己所需要的药材。
而且自己拜入师门的时间比起红袖更是短暂,这也是自己的医术远不及红袖的原因之一。
两人从兽栏走在往住处的方向,正打算放下身上的包袱之後就开始着手整理所见所闻,才好决定药单的内容。
青衣却感受到奇异的感觉,所以突然地在回廊上停下了脚步。
「怎麽了?」红袖也跟着青衣停下脚步询问发生了甚麽事情。
「大厅有访客。」青衣放开自己的感官感受自己刚刚那一刹那之间感受到的氛围。
「访客?」红袖并没有怀疑青衣的感觉。
青衣对於四周环境的感受比自己还要深刻,也会留心到自己没有留心到的一切动静。
一半是因为青衣的眼睛看不见,一半是因为为了弥补眼睛的缺憾,所以茈师傅一开始最先训练青衣的就是对於周围环境的感觉与感受。
「是麒麟。」青衣这麽说,「不过却不是景台辅的气息。」
「这样吗?」红袖望了一眼大厅的方向,正在思量究竟应不应该先去大厅看一看。
就在红袖还没做出决定的时候,「红袖,」小铃的声音这时传来,「你们两个回来了啊,辛苦了。」殷切地招呼着。
小铃这段时间和红袖与青衣一起住在太师府里,虽然红袖和青衣待在太师府里的时间并不长,但彼此的熟悉度也日渐深厚。
当阳子登基之初,平定了和州之乱之後,自己、祥琼、虎啸、桂桂等人是和太师远甫一起住在太师府里的。
不过後来国家已经逐渐安定,每个人也依循着个人担任的不同职务之别,各自搬回了各自原本的住所,离开了太师府分开居住。
再次居住在一起,是因为庆国再次动荡不安的缘故。
第二十一章(21.6)
为了加强团结的力量与节省一些不必要的来往时间,於是除了桂桂偶尔才会回来以外,其他的人又如那时候一起住在太师府了。
就彷佛太师府中所凝聚的力量与人心是庆国百姓对於庆国的向心力一样。
就彷佛回到那段大家一起同心协力,让国家步上正轨的光阴一样。
「小铃,」红袖与青衣同时向小铃行了礼。
「大厅里来了甚麽人吗?」红袖出声询问。
「嗯,是来访的贵客,说想要见见你们两个人。」小铃虽然感到有些讶异,不过却只是语带保留地说。
「我知道了,那麽我和青衣先把行囊放下就过去。」红袖毫无芥蒂地笑着回答,然後和小铃挥挥手,随即走回住处。
想见两人的麒麟吗?
那麽就是雁国的延台辅了吧。
应该是为了青衣而来的。
青衣只是沉默不语地跟着红袖走着。
为了自己而来的麒麟吗?
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要面对。
又或许可以说永远没有准备好的一天。
「嗯,要快点唷,」小铃也以轻快的语调这麽回应,接着就目送红袖与青衣离去。
轻快的语调是因为自己不希望制造沉重的氛围。
怨恨着一个人的感觉自己再明白不过。
那年见到清秀死去的时候,自己也充满了怨恨之情。
因着这份怨恨,自己当时曾经一度不顾自己的性命,曾经伪装成才国君王的使者来到金波宫想要刺杀景王。
自己那时一度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往哪里去。
就算把自己的眼泪流乾也不足以述说自己心中的怨恨。
最後也因为这份怨恨才会加入虎啸等人组成的反抗军的行列之中。
只要能够杀死夺走清秀性命的人,自己就算抛弃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是当时自己心中的愤恨所导因的道路。
然而,後来自己才觉悟到,其实自己真正怨恨的对象不是杀害了清秀的人,而是自己。
因为太过於怨恨自己的缘故,所以才会泪眼婆娑,怎样也看不清眼前的道路。
第二十一章(21.7)
怨恨自己无法保护清秀而让清秀惨遭毒手,怨恨自己的软弱无力与欠缺思虑,怨恨自己太过於依赖当时不曾见过面的景王陛下,怨恨着让清秀丧命的一切人、事、物。
在自己的心中,自己最怨恨的人其实是自己,并不是别的甚麽人。
这点自己再也清楚不过了。
以怨恨其他人为藉口,但是最怨恨的人却是自己。
那麽青衣呢?
从阳子口中听见的,由红袖说出的关於青衣的故事。
失去一个如弟弟一样的清秀就让自己理智尽失,失去全部家人的青衣、好不容易逃过死劫的青衣的心中又是怎麽想的呢?
心中的悲愤恐怕比当时的自己更为深沉。
尤其是雁国是如此繁华的国度,在这样繁盛地方出生的青衣又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呢?
因为自己一直认定是由於当时清秀和自己所处国家的君王太过於无能,国家太过於荒废,以致於发生了使得清秀丧命的难以挽回与弥补的事情。
那麽只要国家能够兴盛,君王能够推行稳健的政策,官吏得以肃清,那麽这样的惨事就不会再发生了。
撇开阳子是自己的友人这点不提,这也是这麽长久以来,自己对於庆国,对於景王阳子如此尽心尽力的主要原因。
只要国家稳定、繁荣,那麽像清秀这样的例子就不会发生,像桂桂这样的孩子就不至於遭到如此痛苦的事情。
即便时光流转,至今自己仍不曾或忘那抱在自己的怀中逐渐冰冷的清秀屍首的感觉。
那份对於杀害了清秀的人的怨恨,那份对於自己没有能够保护清秀的怨恨,就算是官吏已经被讨伐、国家已经匡正的现在,仍旧深植在自己的心中不曾消灭。
对谁的,甚至於是对自己的怨恨是不会那麽轻易就被消除与遗忘的。
会怎麽样呢?
青衣的怨恨也正如自己的怨恨一样是难以抚平的伤痛。
就算已经事过境迁,时光移转,也无法轻易遗忘的、深埋於心的怨恨。
小铃有点担忧地望着红袖与青衣离去的方向,然後就回过头往大厅去报告两人稍後就会到的事情。
第二十一章(21.8)
在太师府的大厅这边,延王尚隆、延麒六太、景王阳子和太师远甫正在寒喧着,同时也等待小铃的回报。
估计红袖与青衣两人今天会回来的阳子,除了安排尚隆主仆的到访之外,也特别请小铃去到兽厩附近等待着,只要两人一回来就立刻告诉他们有访客。
原本按照阳子和尚隆的意思,是想采取比较正式的见面的。
但远甫却给了建议,说采非正式的见面或许可以让见面时的压力减轻,也多少会有助益。
於是就接受了远甫的意见,采取这样比较不正式的会面,同时也做了其他的安排。
就在一行人的期待之中,已经放好行囊的红袖与青衣两人踏进了大厅。
「风汉?」青衣甫一踏进屋子里就感觉到一个熟悉的人不禁低呼出声。
这个气息,这个感觉,是那天在雁国关弓城下所遇见的男子吧?
「青衣,」红袖则是立刻低声唤着青衣的名字,提醒着青衣不可失礼。
听见红袖的呼唤,青衣很快地收敛起讶异的神情与语调,表情却益发沉重。
红袖虽然一踏进大厅见到坐在上位的尚隆感到很吃惊,但却没有表露出来。
曾经一度被自己和青衣认定为只是国家官吏的男子-风汉,居然是雁国君王吗?
不会有错的。
因为那随侍在旁的、拥有特有鲜明金黄色发色的孩子,是麒麟,而在目前十二国之中拥有这样孩童外貌麒麟的国家只有雁国。
风汉原来是延王吗?
红袖在心中翻转着思绪。
红袖和青衣很快就深深地对着尚隆与六太行了伏跪礼。
从来到庆国之後就很少行这样的大礼了,因为庆国是现在十二国之中唯一行跪拜礼的国家。
景王阳子名闻遐迩的初敕:
『。。。没有人是任何人的奴隶,人不是为此而生的。受虐於他人而不屈服、受灾祸侵袭而不挫败、遇有不正之事不吝导正、不谄媚於豺狼。。。希望庆国的百姓能够成为这种自主之人,成为自己领土上独一无二的君王。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就要从在他人面前昂然抬头一事做起。。。将废除跪拜礼做为见证,以此为初敕。』
【阳子初敕见小野不由美,风之万里黎明之空下卷卷末。】
在很短暂的时间里就在朱旌的传唱中传遍了十二国。
第二十一章(21.9)
特别的君王,当自己初次听闻的时候是这麽想的,因为就连自己以德政闻名的父亲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或许因为阳子是胎果的缘故吧。
胎果的君王的特别思维。
还没有引见就已经对着尚隆与六太行了大礼,不禁让在场的人有些讶异。
「这两位是延王与延麒。」阳子有些慌忙地补充介绍着。
「是,」红袖和青衣仍旧深深地低着头,平伏於地,没有抬起,「初次见面,延王陛下、延台辅。」不卑不亢的语调。
红袖与青衣依旧一动也不动、一言不发地跪伏在地上等待着。
这虽然原本就是应有的礼仪,下位者不能够随意地开口,不过连阳子都可以感受到气氛有些僵硬。
应该说原本红袖与青衣来到金波宫的时候,就是非正式的存在。
对外只是宣称是太师远甫的故旧而已,就连阳子也没有任何一次用景王的身分和两人正式拜会。
红袖与青衣只是用着很暧昧不明的关系在帮助庆国而已。
不过怎麽会知道尚隆在下界时用的化名『风汉』呢?
是了,尚隆有说过他和乐俊曾经在雁国遇见过两人。
「你们两位就是红袖和青衣吗?还记得我吗?」延王斟酌着要开口的话语。
如果是自己负责指挥的臣下,那麽自己很清楚应该要摆出甚麽样的姿态。
就算以前曾经是自己的百姓,但现在已经是就连邻国的臣下也构不上边的两人,而且其中一人还是怨恨着自己的对象,那麽应该要怎麽办才好呢?
就连见多识广的尚隆也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是,」红袖与青衣只是简短地应答,仍旧伏跪在地上不为所动,不因为曾经认识尚隆而有所改变。
快要受不了这种沉重气氛的延麒偷偷的拉了尚隆的衣袖,暗示尚隆继续说些甚麽。
「对於你的家人的事情,还有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青衣。」尚隆决定开门见山地道歉。
那件事情确实是自己的失职所造成的,确实是自己太过於自负了吧。
第二十一章(21.10)
从小就被培养做为统率臣下君王的自己,虽然会经常到下界去巡视,也会在各国游历以掌握各国的情形。
但,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的道理却活生生地应验在自己的身上。
看不见就在眼前的异变,只关心远方改变的自己,那个时候原本就已经陷入了挣扎之中。
那时候的雁国已经是有两百多年治理长度的国家,自己其实有点厌倦了那样的生活。
无止尽的生命与无止尽的统治,就算是享尽荣华富贵、拥有崇高权力的君王,就算是从小被培养做为君王的自己也会感到厌烦。
所以自己那时候和自己在对赌着。
所以才会一时疏忽了事情的徵兆。
所以那时发生了那件遗憾的事情。
而当自己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自己在那时候忘记了所有的倦怠,重新振作,为雁国的国政开创新局,也得以越过君王在三百年的山。
只是发生的事情却再也无法做任何的补救,自己也痛失了珍贵的雁国百姓。
明明夸下海口说一个也不愿意放弃的,却没有真正做到。
如此信赖着自己的雁国百姓,就在自己的轻忽下离开了。
延麒六太很清楚这件事情,虽然尚隆一直没有真正的把为什麽会发生这件事情的原因说出口。
那一阵子的自己也很害怕见到尚隆,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的。
身为妖兽,但拥有神力,多半被称为神兽的麒麟而言,能够接近主人是内心殷切的渴望,能够接近主人是多麽令人雀跃的事情,这点或许由麒麟能够随时知道主人所在的位置来说明麒麟是多麽期待能够与自己的主人-君王亲近。
但那一阵子,或许是兽的本能感受到从尚隆身上所散发出的奇怪气氛,自己感到打从心底感到畏却不已。
恐惧、躲避、避免与尚隆见面的自己,在那时也荒怠了政务好一阵子,想要尽量减少与尚隆接近的机会,以免从尚隆眼中或是口中看见、听见,甚至是从尚隆身上感受到自己不想知道的事情。
第二十一章(21.11)
甚至还为此度过了虚海回到蓬莱,回到自己已经消亡的故国、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城市去。
严格的来说,自己也确实如同尚隆一样失职了。
「请恕我无法承受您的歉意,延王陛下。」青衣用尽全身的力量忍耐着想要逃走与失礼的冲动,回绝了尚隆的致歉,然後接着说,「那时候。。。」青衣无法把接下来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口,因为那太过於无礼,就算是曾经一度相熟的风汉,但对方是君王这件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自己永远无法忘记,那个下着滂沱大雨的夜晚的恐惧与失落。
每逢雨天总会让自己的心情跌到谷底,虽然自己的眼睛再也无法看见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然而落在自己身上的雨、传进自己耳中淅沥沥的雨声,都在提醒着自己那个夜晚的事情。
但,不可以在这里失礼。
青衣忍耐着,依旧没有抬起头,接着说,「我。。。」斟酌着说出口的语调,却不知道应该怎麽把话说完整,也依旧没有把话说完整,「请恕我先行离开。」说着也顾不得在场的人的错愕就匆匆往外走。
青衣想要逃走,因为苛责对方的话自己想说,却怎样也说不出口。
不仅是因为对方是君王的缘故,而是那一夜就像是不会从中清醒过来的噩梦一样,不停在自己的脑海中、心中上演着。
那时候像是没有边际的下着大雨的漫长的夜晚,为了保护自己而倒地的家人的身影,自己不曾或忘。
虽然已经倒下,却还是可以隐约听见,反覆地低喃着要自己活下去的母亲的身影与声音,自己不曾或忘。
那也是自己最後一次看见这个世界的景色。
无法理解、无法忘记、也无法原谅。
一定是因为那高高在上的君王与那倾听民意的台辅的失职,所以才会让自己和家人遭遇到这样的事情。
但,一定也是因为自己的力量不够、太过软弱也太过天真,所以才会让自己和家人遭遇到这样的事情。
无法原谅的,不只是眼前当时失职的君王与台辅,还有当时甚麽事情都做不到的、无能为力的自己。
第二十一章(21.12)
苛责的话语曾经自己很轻易地向师傅们说过,很轻易地向红袖说过,然而在心中,就算自己不曾原谅君王一样,也不曾原谅过自己。
在向自己致歉的君王面前,自己说不出苛责的话,也无法把原谅的话轻易地说出口。
红袖倒是很快地反应过来,「请恕我失礼了,」对着坐在上位的阳子、尚隆和六太这麽说,然後就立刻站起身在门口拦下往兽栏去,想要骑着冞离去的青衣。
「这是师傅们的意思,抱歉了,青衣,」尚留在大厅内的众人只看见红袖似乎拿了一个发出淡淡光芒的东西在手上,然後就听见红袖对青衣说了这句话,然後就只见青衣转而往太师府的居所而去。
红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青衣离去,又回转到大厅之中,再次深深地低下头行了跪拜礼,「希望您不要和青衣计较,能够原谅青衣的莽撞,青衣只是一时之间还没有办法完全对这件事情坦然,在此为青衣的鲁莽致歉。」
「严格说起来,这件事情都是你的错,」六太愤愤地对着尚隆发脾气,「要是你这家伙那时候好好注意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尚隆对着六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後把视线转向低伏跪拜的身形不曾稍移的红袖,「红袖也起来吧,跪着说话也很累人的,这里也没有甚麽特别的人,不需要那麽拘礼的。」像是要舒缓气氛一般,尚隆用着轻快的语调说。
「谨遵吩咐。」这麽说着的红袖站起,垂目立於一旁,目光没有直视在上座的尚隆、六太与阳子。
下位者的目光没有得到允许原本就不能够直视上位者,这是基本的礼仪。
「你刚刚拿甚麽东西给青衣看呢?红袖。」阳子感到好奇。
刚刚确实有个东西发光了吧?
而见到发光物的青衣居然就立刻改变了方向,转往太师府内而去,自己非常好奇那是甚麽东西。
第二十一章(21.13)
「是这个,」红袖把刚刚走进来时边系在手腕上的东西拿给阳子看。
那是一条平淡无奇的绳索,而绳索的一端系着一个如水滴状、隐隐散发着青白色的光芒的透明晶体。
「这是?」就连延王与延麒都被挑起了兴趣,那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是青蚨石。」
【青蚨,音同轻浮,是一种虫。形似蝉而稍大,可食用。取其子,母必飞来。传说以母青蚨或子青蚨的血涂钱,钱用出去还会回来。见晋。干宝。搜神记。卷十三,後遂成为钱的代称。此处借用为某种妖魔。】
「青蚨石?」阳子问。
「是一种用来控制骑兽的东西,」红袖轻晃了一下手上的绳索,青蚨石的光芒也随之晃动着。「有了这个就可以控制想要控制的骑兽,无论拥有者是谁,又或者是甚麽种类的妖兽都可以轻易的控制。」
当前回青衣跑向太师府的兽厩和冞回到玄趾山,而自己尾随其後跟去的时候,海若给自己的。
这是为了避免青衣再一次的任意妄为而做的保护措施。
就为了让自己可以在青衣想要逃离这座尧天山的时候,自己可以阻止他。
虽然自己并不明白为什麽师傅们要海若给自己这个东西,不过若是要确保当利用了虺的人出现的时候,青衣可以在自己身边的话,这样就说得通了。
毕竟青蚨石的效力就正如自己所说的,这样也算是威力强大的冬器吧,并不适合任意拿出来使用,通常都是由海若他们保管着的。
「喔?」延王抬起一边眉,仔细看着红袖手上不起眼的透明青色石头,「甚麽妖兽都可以控制吗?包括有被驯化和没有被驯化过的?」
「是的,」红袖点点头。
「这麽方便的东西,那我回去可要叫冬官打造一个了,」尚隆暂时忘却了青衣的事情,兴致勃勃的这麽说,也或许是为了要缓和僵硬的气氛。
「国府的冬官应该无法打造出来的,」红袖这麽说,但却没有炫耀的意思,「就我所知,光是打造的材料就要大伤脑筋了。」
「是很珍贵的东西吗?」阳子追问,自己对这个世界了解的太少了。
第二十一章(21.14)
「应该不能说是珍贵吧,是因为取得的地方很危险,」红袖说,「青蚨原本是寄生在蛟身上的一种小型妖魔。而只生存於虚海中的蛟,虽然没有毒性,也是以妖魔为主食,不过毕竟蛟本身就是妖魔,而且一旦出现会掀起滔天巨浪,不要说靠近了,就连想要从附近活着离开都得要靠运气。除此之外,抓到青蚨後还得在他死亡之前将之封印,并且打造成这样,所以困难度是相当高的。」
红袖想起的是那个时候是自己在师父们的手中重生之後第一次踏出黄海,前往的地方是君王已经消亡,国家已经倾颓的自己的故国-才。
在渡海的船上,偶然地遇见了追寻着妖魔的踪迹而来的蛟。
现在自己手上的青蚨石就是那时的蛟身上的青蚨所打造而成。
「那麽你手上的这个是从哪里来的?」延麒问。
有这样能力的青蚨石,是很贵重的东西吧?
红袖和青衣若是只看旌券,只是朱旌而已。
身分是朱旌的两人却拥有影响力量如此强大的物品,实在太奇怪。
果然是和玄趾山有所牵扯的人吗?
「是师傅们暂借给我的,」红袖没有多说。
「红袖的师傅们是谁?」六太追问,就连阳子也非常期待答案。
「我并没有被允许说起这件事情,延台辅。」红袖这麽不轻不重的回答,抬眼看着眼前两君王一台辅的眼神没有畏缩与退却。
「是吗?」延王换了个话题,像是在考虑甚麽一样,「我想把青衣带回雁国,虽然不能改变甚麽,不过我还是想做些甚麽,」无奈的语气,「至少我想让青衣看看,现在的雁国已经和那时不一样了。我不知道青衣会不会答应,不过如果红袖也一起来的话,那麽我想青衣会比较容易同意。红袖要不要考虑一下呢?浮民的日子是很辛苦的吧?」
除了考量到青衣的因素之外,尚隆打的算盘是拥有着高超医术的红袖,还有医术虽然不及红袖,但从阳子的述说中似乎是拥有高超玄术的青衣,如果两个人能够为雁国所用,就自己的立场来看,不仅或许可以化解青衣的怨恨,同时对於雁国也是一大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