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凝視 — 16

第五章<没有家的家伙>

我决定要给唐发个短讯,但要做到这件事并不容易。

困难不在於电话号码。那天,酒店房里的茶几上有一只白色马克杯,杯底下压了一张memo纸,纸上有唐的电话号码与署名,「唐」。唐的字迹潇洒如行草,把一个本来显得臃肿如大肚婆的「唐」,也拉长成为一个风流清瘦的诗人。我凭唐的字迹去猜他的职业:一个书法家?不太可能,他身上缺乏墨香与古雅的传统。一个诗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是现实与想像有太多落差,或许唐只是一个无业游民,然而那天我俩相碰的酒吧并不是低贱的玩乐场所,这间酒店也不是在外墙挂上萤光霓虹招牌作招徕的慾望宾馆,况且唐已代我付了一夜春情背後的金钱,这可证明他至少不是一个求财的人。

困难不在於构思内容。早在离开酒店的那个早上,我看见澄澈的蓝天挂了一条彩虹:并不是齐整的红橙黄绿青蓝紫,而是将七种丰富色彩压缩於一个过窄的长条模型,使黄、青、蓝难以为人所察觉。我用手机拍下那道彩虹,想传给唐说:你有没有看见?真是美丽的彩虹。我不会直白地在短讯提到:昨晚受您的照顾了——那多奇怪;您别误会,我本身不是gay——多麽笨拙的谎言。

唐到底是不是一个gay?答案并不重要,这不能改变我们曾有过的相濡以沫的亲密。唐又对我怀有什麽目的?为什麽他要给一个只玩乐了一晚的陌生人以他的手机号码?莫非他是认真?可是,我绝不相信这种如同糊涂小说的剧情:因一夜雾水情缘,相知相识,相伴一生。

以雾水情缘为起点的缘分,必不能长久。伴侣之间难以建立忠诚:你既能跟一个在酒吧认识不够半天的男人上床,岂能担保他朝你不会勾上第二个男人或女人?而唐也会质疑我:你在跟我上床前,一直跟女人在一起,若不是她逼得你太紧,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而谁能担保他朝你不会跟别的女人结为夫妇?

我想得太远。

真正的困难在於时机。好的,我是在今天早上搭过铁路後,下车时才决定了要给唐发短讯或打一通电话。我掏出电话,发现有一个未阅的短讯:中学相识至今的损友约我在这星期六出来踢波加食饭,直落到酒吧饮啤酒跟睇波。我给其中一人打了通电话:「是我。我去了,这星期六有几人来?看的是什麽球赛?」

「红魔对阿仙奴啊,世纪之战也忘了?」

「我哪记得清……不讲了,我要上班,星期六见。」

「也不是我说你。你读大学时就是一个文青,怎麽现在就去搞行政这种枯燥工作。你是做不来的,做着自己不享受的工作,也爬不上去……」

「我真的够钟返工了,影评人先生。」我挂了朋友的电话。确实在年轻时,曾有一段梦幻辉煌的岁月。我拿过某个文学比赛的大奖,我们看的是德国表现主义电影,我们面红耳赤地争论法国印象主义与表现主义到底何者较出色,我们迷倒於无声电影里黑白交错的梯级、小巷,我们醉倒於女主角那张五官深邃的俏脸与白於堆雪的胸脯,说那就是西方的小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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