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长得真丑。」镜毫不留情地说,小蛇吐信,自卑地说:「我想也是。你看来如同沈净一样,都是人,只是你的外表比沈净还要好看许多,你的皮肤不如白砖般冷漠,你的眼睛比外面的黑夜更纯净——虽然黑夜之於我只像一块黑色的画纸。只是你眼里跟沈净一样,没有一颗星星,你们的表情也一样,全没有春风吹来的生气,也没有夏天的湿热。你们的气息就像冰一样寒冷,你就像沈净,沈净就像你。」
「是吗?」镜无神地说,那时沈净便离开了厕所,每当沈净不再照镜子,镜便失去意识,而待沈净离开厕所,心里不再有蛇的想像,蛇也失去意识,就像死亡似的——他们某程度上是种朝生暮死的生物,死亡之於他们,如同空气一样普通,故而他们很难明白人类为何怕死。
死亡,是关灯。再生,是开灯。
镜与蛇的友情与交谈,在於每一天沈净照镜子与待在浴室的时间,合起来还不足半小时。然而近二十年,七千多个日子里每日的十数分钟,也够他们建立深厚的友情。
「镜,你怎麽没有穿衣服?」
「我自出生以来就是这副样子。」
「你是怎样出生的?我是在沈净想像厕所里有蛇的那刻出生。」
「我……」镜紧紧抱着镜柜,那是他唯一的依赖,寡慾的他心内有忿然:「我也想知道。」
「那你最早的记忆是怎样的?」蛇是个喋喋不休的家伙,尤其是在沈净的想像下,他有了人间少年的上半身,便常常像个演说家般,挥着一对白净的手,深绿色的双眼流泻着猫眼石的亮光:「我生活的意义,便是沈净。我记得第一次睁开眼,便是看到年幼的沈净直勾勾地看着厕所天花板某个角落。那时他有双大而空洞的眼睛,身子瘦小——当然是对比现在而言。我说不出那时的感受,或者根本没有『感受』可言,我就如一个初生的婴儿,茫然看着身边一切,毫无反抗之力地接受,也不懂分辨。」
「是。」镜听了蛇自豪的分享,连抱着镜子的力也没有,只是侧坐於镜柜顶,叠起双腿,无助地托着自己的脸,放空:「那你如何学会说话?」
「从沈净那里学回来的。」蛇笑起来,微上吊的眼梢有稚气可人的风情,俏皮地皱着鼻子,习惯在他长篇大论地演说前要舔一下嘴唇:「我与沈净心意相通,他在思考时当然也运用语言,我才学懂许多字词。我叫做『蛇』,是一种比虫蚁和四脚蛇都要高贵的生物。我的活动方式是用尾巴,」蛇长长的尾卷上水管,一手撑着水管,纤韧的腰妖娆轻扭,像迎着春风的柳絮:「像这样霸占我所喜欢的事物。我喜欢水管,凉丝丝的像我的第二副身体。我也喜欢沈净的身体,」蛇落寞了:「而我总是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