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爱沈净。它无法不爱他,正如子女无法不爱父母,父母也无法不爱子女那般。它和沈净的关系,是种如同血缘般坚实不可分的关系,蛇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爱沈净。
蛇是在沈净五岁的时候「出生」的。
那时沈净并不住在这个家,厕所也不是这一间。幼年的沈净某晚进入厕所小便,他的母亲在厕所门外等他,沈净在铺了洁白砖片的墙上看见一条四脚蛇:浅棕色的,两只像小塑胶粒的眼并靠,不知是在看着天花板、墙壁抑或是沈净。沈净两臂爬满了疙瘩,联想到四脚蛇滑潺潺的身体碰触了自己的皮肤,便感到一阵强烈想呕吐的可怖,比起看见一只蚂蚁、一只蟑螂还要恶心,他很怕四脚蛇身上滑溜溜的一层不知是蜡质或是胶水状的物质会传染自己。
沈净尖叫,他母亲进来时,四脚蛇早已敏捷地爬入不知哪条缝隙,任是世上最坚强的军队,也无法将这一个狡猾的骇客绳之於法。
自那之後,沈净每次推门进厕所前,总会踩在比地面高一级的门槛,顾视厕所每一面墙壁跟地下,马桶底座旁的暗处,挂在左边墙壁上的大水盆、长期有水迹的昇盘,确保没有四脚蛇,才踏入厕所,安心地解开裤头,撒尿,或者面对锁好的门,脱下裤子至大腿,坐上厕板,排便。
由那时开始,沈净幻想厕所能寄居什麽生物——一些只有生物看到他、而他看不见的生物。四脚蛇是一定有。很多人说四脚蛇是一种会吃蚊子的益虫,可是沈净无法接受四脚蛇的身体。一旦他想到在某一个午夜,四脚蛇趁此时爬过他的毛巾、他的漱口水,放肆地舔过他的牙刷或在那个他平时洗澡时会使用的水盆上留下排泄物,沈净便要呕吐。
沈净很容易就想呕吐,事实上只有在生病或喝醉时才呕得出来。所以沈净的呕吐时常停留於内心。
厕所的角落跟边缘铺满纵横交错的水管,或粗或幼,或是浅灰、或是积了深褐色疙瘩的锈迹、或是一堆凝重的白,也有不同的用途,排水、排便、或排走洗衣机跟厨房昇盘的水……对於这些,一向学文科而不懂工程原理的沈净是不清楚的。
水管像森林里横生的树枝:不同品种、色泽、粗幼,非得是像四脚蛇这种阴森狡黠的动物才能寄居,并善用这错落有致的空间。猫狗只适合活在人类的恩宠,安逸地在人类为它们添置的小屋中打盹。蚊子、蟑螂、苍蝇、飞蚁,都适合在这里居住,它们都特别喜欢污秽的事物,可是总是太快为人发现,而它们於人无任何攻击力,必定迅即为人消灭。沈净的母亲是个灵敏的女人,手执一只拖鞋,对於这些微细的生物而言,竟有如同坦克大炮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