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宁斋的守卫远远看到素色轿子,一人连忙上前迎接,另一名守卫快速向内通报。韩士舒才刚落轿,吏部侍郎马居已经站在门口了。“王爷今日怎麽来了?这外头不太安全。”
“马大人,虽入秋了,日头还是有些毒辣,怎烦劳你出来相迎。”韩士舒温文儒雅的跨出轿子道:“本王有事想与上官辅相相商。”
“大人正在里面,请。”马居恭敬说道。
韩士舒并非钝感之人,他知道上官不欢迎他来行宁斋,纵使自己表明愿意帮忙任何事,上官也只会客气的请他待在厢房批阅一些乍看之下紧急、却一点也不重要的文书。任何时候来行宁斋,都会像今日这般,有人先一步等在门口,小心翼翼为他领路。
“参见王爷。”厅里五人纷纷鞠躬作揖。
“各位大人不必拘礼,公务为重。”向众人点头示意後,韩士舒走进一旁的小房间,上官从书桌後抬起头,见到韩士舒也不起身,只说:“下官诸事繁杂,无暇分神其他,敢问王爷来行宁斋有何要事?”
韩士舒没有计较上官乱的失礼,和颜悦色的直接切入正题:“上官大人,你是否打算强徵候补生员?”
以往在耀初,通过省试的生员要递补为官吏,光排队就要排上好几年,真排上了,名册送进吏部,还要运气够好,才能得到选吏官的青睐,没被圈选中的人,则退回去候补名单继续排队,许多生员往往等了一二十年还不见得有官缺。
这去年还挤破头的事,如今眨眼却成了避之为恐不及的恶差,韩士舒派人发出的入选帖,九成九的都打了回票,理由千奇百怪,包括父丧母丧、叔丧嫂丧、突染恶疾、精神失常、腿断不能赴任、新婚妻子红杏出墙、幼子高烧…还有的乾脆请家属代笔说生员已经死了。
入选帖是按照今年恩科大典时最新调查的名册发出去的,韩士舒刻意挑选籍贯不在疫区的生员,没想到籍贯不在疫区的生员死亡率反而比疫区来的高,几乎每十人就有七人因各种光怪陆离的原因『亡故』。延宕至今,江南地区大小官吏的缺额已高达百人,韩士舒几乎日日都在苦思解决之道,没想到却传出生员被强徵的消息。
“王爷消息颇为灵通,确实如此。”上官乱面色如驖的承认。
“谈不上灵通,是有几名生员跑到王府前哭诉,我才知道的。”韩士舒轻巧的澄清,语气不急不徐,宛如清风,但又不会显得太刻意。“上官大人,朝廷非要强徵生员不可吗?”
“若不是非常时刻,生员又何需强徵,王爷如有更佳之法,下官愿闻高见。”上官乱放下墨笔,看向对方。
韩士舒眉间露出一股为难,他还没想出方法。
上官乱睨了一眼,挽袖重新拿起笔。“王爷若没有高见,下官不送了。”
“上官大人。”韩士舒依然站在原地。
“王爷,下官说过了,你是封了爵位的亲王,称呼我为大人不适当。”上官乱头也不抬的继续书写。
韩士舒轻轻吐口气。“上官。”
小房间里只有沙沙的写字声。
“生员不肯就任的原因,众人皆知,朝廷又何必强人所难。”韩士舒轻声说道。站在王爷的立场,站在吏部的立场,他完全可以痛骂那些生员贪生怕死、辜负皇恩,派士兵将生员强拖活拉到江南赴职也不是难事,但他不愿意这麽做。
因为他能理解,理解一个平凡人的贪嗔痴慌,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许许多多牵挂、许许多多眷恋、许许多多的难以割舍。
“强人所难?”上官乱不赞同的停下笔。“朝廷免去他们每年的徭役,给他们别於一般老百姓的恩典,就是要他们在朝廷需要他们时贡献心力!他们好处拿了,恩典也享受了,现在该他们出力了,一个个都在推拖搪塞!让他们当官是强人所难?哼,平时他们还巴不得朝廷多多强他们的难!”提到激动处,上官乱的音量大到行宁斋外面都听得见。
“生员们不愿意去,强迫他们去也没有好处。”韩士舒婉言劝道。强摘的瓜不甜,就算到当地赴任,也不会尽责成为中央的膀臂。
上官乱定定的盯着韩士舒,好半晌後,幽森启口:“王爷就是用这种手段收买人心吗,想必那些被点召的生员已经视王爷为救世之主,视皇上为暴虐之君了。”
韩士舒微微蹙起眉。“上官,请收回此语。”
“我有何错言,王爷,去你府上哀求的生员没有对你感恩戴德?没有对朝廷的无情大喊不公?”上官乱抛下笔杆,冷冷的倾身向前,两手撑在桌缘问:“我真的很想请教王爷,您究竟意欲为何?”
韩士舒的表情霎时复杂无比,他一直都明白对方的戒心,没想到竟然如此之深、如此之重…“我只想当皇兄的好臣子。”他语带涩然的说道。
好臣子?
上官乱厉唇微抿,冷笑道:“王爷若想当皇上的好臣子,就当立即停止介入朝政,并自动请缨离开大京。”若那人知道自己跟他的宝贝弟弟说这些,肯定龙颜大怒,也许还会破了不杀的默契,将自己拔官夺职打入天牢,不过上官乱并不惧怕,他料定韩士舒不会去说。
“…我并无他意,仅是想为皇兄分忧而已。”就连这麽点心愿,似乎也难如登天,韩士舒不禁苦笑。
“王爷。”上官乱忽然深深弯腰,拱手为礼。“皇上有意将帝位传予王爷。”
韩士舒瞪大眼,怒斥:“胡说!”
上官依旧弯着腰,说道:“皇上确实有这个心思,尤其在安王殿下尚未出世之前。”他微抬起头,双目坦荡的看着韩士舒。“王爷,您若无他意,就请听下官的逆耳忠言。”
“你说。”
“不要再介入朝政,立即辞去兼领吏部之职,还有,请不要再将殿下接入王府暂住。”尤其最後一项,上官乱视之为大忌中的大忌。“安王殿下身份贵重,若有闪失,王爷恐成大耀之千古罪人。”
韩士舒不知为何笑了出声,只是笑声里藏了许许多多的酸苦。
“王爷?”
韩士舒别开头,看看左右,看看天花板,看看这行宁斋,再看看眼前的上官乱,还有隔壁的五位重臣,他暮然明白,原来他的自以为是,只是在给皇兄添难题。
“梢哥哥,你是皇兄的好臣子,诸位大人也是,你们辛苦了。”韩士舒温和的鞠了个躬,没再说什麽便离开行宁斋。
待他一走,在厅的五人一下子聚在上官乱身旁,问:“您看惜王会不会向皇上告状?”
“不会,他不会拿自己的事烦皇上。”他十拿十稳的口气安了众人的心。
上官乱望着韩士舒离去的方向,沉稳的表情下却为刚刚那句梢哥哥震得微微发痛,小时候,他也抱过韩士舒,也跟着那人一起哄不爱喝药的孩子,在孩子躲起来时,帮着四处搜找,但什麽时候开始,自己对他再也没有以往的温情……
上官乱闭上眼,仔细思索………他想起来了。
是他察觉那人有意将帝位传给弟弟的时候。
巨大的愤怒如漫天海啸淹没了他的心谷。他惮精竭虑、夙夜不歇的辅佐,不是为了成就别人的盛世,他只想成就那一个人的盛世,造就那一个人不朽的功业!
那时起,惜王成了政治上的潜性敌人,单纯的弟弟消失了。
“大人,惜王是否会听从你的建言,向皇上辞去兼任吏部之职?他能自行请藩离京?”刑部尚书段严不确定的问。
上官乱收回视线,语气平淡的说:“不知道,但他就算不这麽做,我也不会让他取得皇上的江山。”
这个天下是韩氏天下,韩士真的天下。
<待续>
呵呵~~~难得的对手戏
舒宝宝v.s上官老兄~~~
是兄夫与弟弟之间的复杂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