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几年,幸村终於再一次见到了父母。
那时候,坐在医院的会客室里,幸村脸色冷冷的,丝毫没有与父母重逢後的喜悦。那样淡漠的眼神,仿佛他此刻面对的并非是双亲,而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伦子和南次郎随便找了个藉口就离开了,唯有那猫一样小小的少年仍旧蜷缩在幸村身边,像没事的人似的,与手里的游戏机奋战着。
“辛苦你们从华盛顿赶过来一趟,非常感谢,父亲,母亲。”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幸村微扬着唇角,将手术同意书推到父母面前。“麻烦你们帮我签下字,其余的就不用担心了。”
“精市,你为什麽会突然来美国?到底是什麽病要严重到动手术,之前不是已经动过一次了吗?”幸村的母亲雅子美丽的面孔上带着担忧,紧盯着儿子冷漠的脸,连声追问。
微微一怔,幸村仿佛不认识般的盯着雅子,突然笑了。撇开脸,纤长的指尖把玩着少年柔软的发丝,他柔声笑道:“龙马,我是什麽病,你知道吗?”
手指微顿,少年好可惜的看着游戏机萤幕上出现的“GameOver”,不满地眨了眨眼,轻哼道:“格里巴厘综合症,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吗?”
唇畔泛着微嘲的笑意,幸村淡淡的瞥过父母满是疑问的脸,轻笑不已:“是呀,人尽皆知的事,父母却不知道呢。”
英俊斯文的面孔泛起一抹狼狈,幸村的父亲政人望着在儿子身旁宛如小猫般慵懒的少年,皱眉道:“精市,这孩子是谁?能不能请他先出去,我们一家人说说话。”
“不能。”极快地拒绝,幸村低头凝视着少年不悦的眼眸,微微笑着将他拥入怀中,嗓音里满是温柔:“龙马是我的恋人,没有什麽话需要瞒着他。”
小脸微红,少年眼中含着一抹羞赧瞪着微弯的紫眸,却难得没有挣扎,反而主动伸手环住幸村的脖子,小声嘀咕:“快点,等下回去我还要收拾行李。”
“精市!”紧紧皱眉,政人突然站起身,怒视着幸村,“他是个男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麽吗?你真是太荒唐了!”
美丽的脸上也带着不赞同的神色,雅子附和着丈夫:“精市,是不是我们让你太自由了,所以你才做出这种……这种……叫人唾弃的事情来?”
原本微笑的眼瞬间冰冷,幸村轻抚着少年突然僵直的脊背,抬头淩厉地看向口不择言的母亲。没有任何反驳的话语,幸村就这麽冷冷的直视双亲,浑身荡涤着强忍的怒意。
从未见过幸村如此冰冷的神情,雅子心里无端滑过一丝寒意。她知道,自己刚才无意中已经触怒了儿子。深深吸了口气,她努力挤出一抹微笑,试图用平和的语气同儿子沟通:“精市,你看,我和你爸爸一得到通知就过来了,不要一见面就吵架好不好?”
“好像幸村学长一句话都没说过吧。”微挑着眼角,少年斜睨了一眼幸村的双亲,哼了一声,像个没事的人一般继续低头玩着游戏。
也就是这一声轻哼,让幸村渐渐收敛了怒意,紫晶般的眼恢复惯有的温和。淡淡地瞥过父母怒气冲冲的脸,用指尖推了推手术同意书,他轻声道:“请签字,父亲,母亲。”
“精市,今天如果你不结束这段关系,我们是不会签字的!”长年埋首於项目研究,雅子早就忘记了该怎麽样作为一个母亲去与自己的儿子沟通,说出了叫人啼笑皆非的话。
怒极反笑,幸村喉间溢出无法遏制的笑声,眼眸带着一抹凄婉,悲伤地凝视着自己的父母,哑声道:“我的命在你们眼里就这麽不值钱?在这时候竟然成了你们讨价还价的工具?”
“精市,你妈妈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用力地拉住还要出口反驳的妻子,政人有些慌乱的看着儿子心灰意冷的眼神,急急地解释:“你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怎麽会不在意你。”
“我累了,医生嘱咐过不能太激动,请你们签好字就回去吧。”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般,幸村轻轻抱着少年,将头疲惫的靠在他瘦小的肩头。
“我说你们,够了啊!”原本一直盯着游戏机的少年突然抬起头,一双金色的猫眼带着不加掩饰的怒意,提高了嗓音:“幸村学长的病很严重你们知道吗?如果治不好他就再也无法打球了。你们怎麽不为他多考虑点?”
双手紧握成拳,少年回头看了看幸村抽搐的唇角,顿了片刻,骄傲的哼笑:“我是不会和幸村学长分开的。”
“龙马……”沙哑了声线,幸村紧紧抱住突然间爆发的少年,眼中漾开一抹坚定的浅笑:“如果一定要做出选择,我只要你。没有谁可以把我们分开。”
一阵清晰的掌声从门口传来,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诊室中的南次郎带着惯有的痞痞笑容,道:“不错啊,少年,老爸我挺你。”
在南次郎身後,伦子温柔微笑着,轻声道:“幸村先生,幸村夫人,我们是龙马的父母。原本你们的家事我们不该插手,但既然关系到龙马,请听我说几句可以吗?”
不语地看着伦子,幸村夫妻俩赌气般的沈默着,眼中有明显的责难。
“伦子妈妈,您不用再说了。”起身,对着伦子和南次郎行礼,幸村眼里有凄凉的笑意。“如果要我放弃龙马,我宁愿不做手术。”
“不可以哦,精市。你这样做,龙马是不会开心的。”微笑着摇头,伦子转眼看着幸村的双亲,认真的道:“虽然很无礼,但我还是要说,作为父母,你们真的很失职。精市需要什麽,你们真的想过吗?从小失去父母的陪伴,你们认为精市这些年来过得真的开心吗?”
“我们这麽努力的工作,也是为了他和千夏能够过上很好的生活,难道这也有错吗?”尖锐了嗓音,雅子眼中含着泪不服的反驳。“倒是你们,与我儿子非亲非故,为什麽要尽这麽多力?你们有什麽居心?”
快步走上前按住幸村剧烈颤抖的肩膀,伦子有些担忧地看着苍白得看不到一丝血色的绝美容颜,轻声安抚:“精市,生气对你的病情没有帮助,不要生气!”
转过头,面对已经完全不讲道理的雅子,伦子也有些动怒了。微蹙着柳眉,她道:“因为我心疼他,我把他当我自己的孩子,也因为我的儿子喜欢他。”
“本来不想和你们争论什麽的,既然你们这麽问了,又提到了千夏,那我就说吧。”轻轻笑着,幸村缓缓抬起头,安静地望着父母,紫晶般的眼黯淡一片。“从十岁起,你们就常年在国外,只有我和千夏相依为命。”
“我们也羡慕过别的孩子,哪怕是责駡,父母总在身边的。不像我们,有着用不完的钱,却吃不到一口父母亲手做的食物。千夏哭着问我要爸爸妈妈的时候,我只能陪着她一起哭。”
抽搐的唇角固执的微笑,幸村仰起头狠狠逼退眼中的泪,嗓音微微颤抖:“年初的时候,我接受了手术,那时候医生说我可能再也无法打网球了。我需要安慰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你们在为了大专案忙碌,连给我签字的时间也无。是伦子妈妈,是她无私的关心我,照顾我,并没有要求一丝回报!”
静静地盯着沈默不语的父母,幸村眼底浮起一丝嘲弄的笑意,摇头叹息:“你们真的是太市侩了,我一个什麽都没有的人,还需要别人动这麽多的心思做什麽?”
“精市……”伤感的话语让政人心头一震,想要上前抱住儿子,却长久的停留在原地。他已经忘记了,上一次抱住儿子是什麽时候。眼中含着歉意,对伦子和南次郎躬身行礼,他低声道:“对不起,是我们太小心眼了。”
“不用这样,幸村先生。”微笑着摆摆手,伦子轻声道:“精市和龙马的事,我们不是没有过担心。但我们也看得出,两个孩子是真心喜欢对方的,强行阻挠,只会让他们痛苦。时代不同了,何必固守着旧的观念呢。你们说是吧,幸村先生,幸村夫人?”
久久地望着自己的儿子,看着那张写满伤感疲惫的容颜,雅子眼眶泛红,牙齿在红唇上留下了深深的血痕。低下头,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她哽咽道:“精市,对不起,是妈妈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冷落了你太久。”
摇头,幸村神情淡淡的,任凭少年紧握着自己的手,唇角微扬:“没什麽,我已经习惯了,也不会再有无谓的伤感。”
知道儿子的心结太深,不是简单几句话可以纾解,政人也不再说什麽,低头签字。将手术同意书放在幸村面前,他深深地看着儿子平静的脸,沈声道:“我一时间无法接受你和这孩子的关系。但如果这真是你的想要,我和你妈妈不会阻止你,好自为之吧。”
站起身,对着南次郎主动伸出手,政人低沈的嗓音里满是感激:“谢谢你们一直以来对精市的照顾。华盛顿那边还有事,我们先回去了,等精市动手术的时候我们再过来。”
“啊,放心吧,我老婆会好好照顾精市的。”同政人握了握手,南次郎笑着凑近他,低声道:“你的儿子很优秀啊,幸村先生。有这样一个女婿,我很满意。”
“臭老爸,你说什麽呢!”一直没有吭声的少年像炸了毛的猫般突然跳起,猫眸中含着一丝羞恼,对着自家不正经的老爹怒目而视。
“哈哈,没什麽,没什麽。”在伦子嗔怪的目光里,南次郎讪讪的笑着,道:“好了,我们去送送精市的爸爸妈妈,你留在这里陪精市吧。”
伴随着四个大人的离去,诊室再度恢复了宁静。瞅着幸村一脸淡漠的模样,少年咬了咬唇,跪坐在他身边,小手轻轻捧起俊美的容颜,皱眉道:“等我回来再动手术。”
深深凝望着少年漂亮的眼眸,紫晶般的眼渐渐柔和。牵起少年的手,在生满薄茧的掌心烙下轻轻一吻,幸村点头微笑:“好,我等你回来。”
精致的小脸微微涨红,少年扭开头,小声问:“要礼物吗?”
轻轻抱住生命中最重要的孩子,幸村克制不住地吻上柔软的唇瓣,低声浅笑:“龙马就是最好的礼物,我不要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