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夜幕降临,歌舞伎町如常地灯红酒绿,但这光鲜亮丽的背后是些什么,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手塚基本没来过这类地方,迹部看上去经常来,不过他对此表示不屑。
作为一对关系稳固的伴侣,他们现在身处歌舞伎町,自然不是来这里找乐子的——他们找的是委托人,跟着一只在墙上扭动窜爬的纸壁虎。
手塚本想叫迹部换个打扮免得吓着委托人,迹部振振有词反驳要在歌舞伎町行走,让人以为是“混黑道的”或者“土豪男公关”,绝对比“知性大学生”省麻烦。
心里不甘地承认迹部的话有道理,手塚面无表情从迹部乌漆抹黑的衣柜里拎出一套衣裤对镜比划,迹部笑喷:
“你不能换,你穿一身黑绝对被人以为是黑道,还是绝对不能惹的那种,总得有人负责安抚咱们的委托人嘛,吓人的活本大爷干就行了。”
当然,迹部表示回头手塚可以单独穿给他大爷瞧~
手塚白了他一眼。
手塚大概不会承认,更不会告诉迹部,他其实抗拒穿黑,尤其迹部的衣服。
他曾经穿过黑色,是迹部的衣服,那段日子……他不太愿意忆起。
“这儿。”
迹部的声音把手塚拉回现实,面前明显是一间小HOSTCLUB,虽然没有招牌。
推开故作奢华却透着俗气的黑白金属门,屋里传来小孩子的惊呼声。
看来,这HOSTCLUB“不一般”。
手塚和迹部走进玄关,被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挡住去路,手塚礼貌地再三解释他也不听,坚持让二人离开,警惕的眼神让手塚略后悔刚才没把迹部暂时留在门外——是谁说被人当做黑道省麻烦的?
“你们是接委托的吗???”
一个小男孩突然从挡门男子的胯下钻出,兴奋地挥舞着手里的纸壁虎。
另个穿着背带围裙的年轻男子忙不迭追出来,抱歉地对挡门男说: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拦不住他!”
经过几番拉锯解释,手塚和迹部终于被放进屋。屋里的装潢陈设符合标准的HOSTCLUB,但满屋年龄不一的小屁孩,满地的玩具,满矮桌的蜡笔涂鸦,让手塚不得不相信,这是一个深藏于歌舞伎町的……托儿所。
挡门男子自称健太郎,围裙男叫健太,他们原本和几个同伴在这间HOSTCLUB做,老板欠黑道的钱跑路,他们被黑道逼着还债,可这间CLUB本就生意萧条,根本还不起债,同伴能跑的也跑了,他们机缘巧合之下,帮位女公关小姐照顾了几天孩子,很快发现歌舞伎町不少职业女性有这样的需求,便开办这间“非正规”托儿所赚些钱。
“所以你担心本大爷是来收账的,”大大咧咧坐沙发上的迹部从屁股底下揪出只会叫的橡皮鸭,“或者怕手塚是调查你们非法经营的社工?”
“……都有。”健太郎无奈地接住迹部丢来的鸭子。
手塚看着周围好奇的孩子,他们与普通同龄人一般天真活泼,可又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小小成熟。
手塚对健太郎真诚地说:
“你们很了不起。”
“……找不到别的法子赚钱而已。”
手塚还想说些什么,健太牵着刚才那个小男孩从后屋出来,哭笑不得地向手塚和迹部道歉:
“小泽就爱胡思乱想,给你们添麻烦了。”
叫小泽的男孩立刻哇啦哇啦抗议,其他孩子也或懂或不懂地帮着一起叫,狭小的屋子顿时吵翻天。
“再吵下午没布丁!!”
健太郎一声喝让全屋瞬间噤声,小泽嘟着嘴明显要哭。
“哼~”迹部咧嘴,“如果这小子单纯胡思乱想调皮捣蛋而已……”
手塚从小泽手里拿过那只纸蜥蜴,接下迹部的话:
“你们认为我们仅凭这封信,就能决定接受委托,并找到这里么?”
纸蜥蜴被手塚拆开摊平,变回张布满折痕的白纸,白纸上歪七扭八地画着一个穿高跟鞋的女人,一个应该是电梯的四方物。
电梯打开的门内,站着一个红衣女子。
叮
古旧斑驳的电梯门对开,手塚和迹部从里面走出,电梯门艰涩地合拢,楼层灯从1楼缓慢地转换成2,3,4……
“我们难道把歌舞伎町所有的电梯都查一遍?”
手塚不解,顺便继续疑惑为什么刚才电梯里有个人问自己几点,自己告诉他之后没多久,他吓得不轻地楼层到时跑了。
迹部拨拉拨拉金发掩饰笑意,正经地答:
“这是这片最老资格的电梯,如果其他地方的电梯有什么异动,本大爷多少能问到。”
“问?”
“很多家伙喜欢住电梯。”迹部狡黠地冲手塚翘嘴角,手塚愣片刻,了然地看向自己的腕表:
“所以刚才那个人……?”
“你要进电梯的时候,他低着头可眼睛盯着你,‘人’不这样。他不是问你几点嘛,普通人答的那就是自己的死期,但你没有‘死期’,他一发现自然吓跑,低阶的家伙而已。”
手塚皱起眉,不再多话。
迹部的笑颜凝滞了一两秒,便换上另种漫不经心的表情,也换了话题:
“小泽频繁梦见他姐姐走进有那红衣女的电梯之后电梯坠落,绝对是有谁托梦,如果梦境属实,手段算非常凶烈,不是这片电梯里‘常驻客’的风格,‘他们’也没见最近出现这样的‘新人’。”
小泽的姐姐是某间生意兴隆的女公关店的头牌,为多挣钱,更为小泽的安全,她把弟弟藏匿得非常谨慎。健太郎店里大部分孩子每天都会被下班的妈妈接走,唯独小泽全托,最长三个月,最短半个月,小泽才能跟姐姐打游击似的偷偷见一面。
“别看小泽年纪小,很有男子汉气概哪,总说爸爸妈妈先去了天堂,把姐姐交给他,他一定要保护姐姐。他从不跟姐姐闹,和小朋友玩的时候,也绝不提姐姐的事,口风严得大人恐怕都比不了。”健太曾这么介绍。
小泽从年纪稍大的孩子那儿听闻手塚和迹部的委托帖,还不认字的他竟然画幅画,背着健太郎他们独自跑到商业街尽头,上山找着水泥废墟将画塞进信箱。这份和他年龄不相称的勇气和行动力,让四位知情人都对他刮目相看,其中三位又不禁心里泛酸。
“那信箱比你高好几个头,你怎么塞进去的?”
迹部玩着发条老鼠,问“玩伴”小泽。
“搬几块砖垫着嘛,这点小事算什么~”小泽像玩腻了,把老鼠“让给”迹部,端起图画板准备画画,“戴眼镜的哥哥今天没来吗?”
“他啊……去调查了。”
既然电梯这边没消息,便需要从小泽姐姐那儿着手。迹部甩手塚张银行卡,让他去小泽姐姐店里当客人,指名NO.7以下的小姐套点情报,手塚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但迹部理由充分:自己的黑道样会让店里小姐有戒心,手塚至少目测稳重正派,加上没去过女公关店,表现青涩什么的更容易让小姐们认为是圈外人,能套出话。迹部一再坚持,手塚虽纠结不满可也只得接受。
“噢,我以为你们俩吵架呢。”
小泽认真地看迹部。
迹部撇撇嘴。
小泽低头继续画,半晌,耳边才传来一句几不可闻的低喃:
“我没保护好他。”
“嗯?”
小泽抬头,见迹部凝视着手里空转的发条老鼠,直到发条用尽,急促的齿轮慢慢停下。
一动不动。
“那就保护好他呀!”
迹部微怔,小泽正十分怒其不争地狠瞪自己。
迹部忍不住笑:
“嗯,你说得对。他把本大爷保护得很好,本大爷不能让他比下去。”
“这才像话嘛!”
小泽满意地跟迹部来个男人间的碰拳。
“那么小家伙,为了你姐姐,你愿意做件事么?”
手塚颇为狼狈地从女公关店“青丘”脱身,便见门口迹部黑衣黑裤抱胸歪靠路灯,笑得满脸玩味。
手塚刚想发脾气,迹部落在脸颊的一嘴亲让他收获无数路人的惊讶视线,以及三两声轻佻口哨。
有男朋友的男人从女公关店里出来——手塚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在歌舞伎町“崩塌”了。
“熏得香水味这么重,你果然超级受小姐们欢迎吧,啊嗯~”
迹部硬挽着手塚往前走。
“……问到些线索。”手塚推推眼镜,努力地将重点转移至委托,“店主妈妈桑应该是拜了什么鬼神,进店的公关小姐,只要被考察通过,都会被妈妈桑带进店里的一间密室,点香拜祭一个木质龛箱,龛箱门关着,她们也不清楚里面是什么。”
“但拜过后,客源广进,营业额攀升不下。”
“……对。”
“但如果想离开店,遭遇非难的概率相当高,最低限度,转投其他店后营业额绝对上不去。”
“…………对。”
手塚真忍不住生气了——迹部分明比自己知道得还多干嘛要……
“你想不想救人。”
面对迹部瞬间严肃的神情,手塚心中一顿。
空旷无人的街道,单身女子裹紧褐色的风衣,在昏黄的路灯下疾行,高跟鞋咯嗒咯嗒的响声格外突兀。
她是“青丘”女公关店的NO.1,花名“丽奈”,她此时脑子飞转,全在想半小时前跟妈妈桑的对话。
没错,她日进斗金,可她越发忍耐不了这份推杯换盏纸醉金迷的工作,更不愿继续让弟弟小泽藏在盒子里生活,承受那么大的压力。她一月前就跟妈妈桑提出辞职,妈妈桑以为她想跳槽别店,或者傍上哪个有钱的客人,她不敢说实情,便含糊其辞。今晚她又跟妈妈桑提了,妈妈桑没再挽留,只让她做满这个月。她大喜过望,连妈妈桑脸色那么令人不寒而栗都置之脑后。
边雀跃地规划未来生活,她到达公寓楼下,电梯恰好叮地开了。
嗯嗯,连坐电梯都这么顺利!
她开心地刚要进,却见电梯里站着一个大女孩,约莫十多岁,红色的连衣裙直刺入眼,长发扎的发圈上有两个微颤的小红球。
女孩垂着头,乌黑的眼睛却定定地望着她。
她下意识退后一步,没进。
电梯门依旧大开,她心里对自己好笑了一下,又迈腿往电梯口跨。
突然她的双肩各被只手猛地按住往后狠推,她飞离原地重重着陆之前,瞥见两个男子飞身跃进关闭的电梯。
电梯剧烈地晃动,发狂似的上窜又下落,刺耳的摩擦与女孩的尖叫交织互杂。
“睁开眼!!你认识它!!睁开眼看!!”
男子的喊声响起。
半分钟后,疯窜的电梯逐渐降速,放缓,最终戛然而止,像用尽了发条。
电梯里,红衣女孩地蹲在原地哭泣不已,手里攥着一架揉得不成样的纸飞机。
屋顶天台
凉薄的夜风拂起手塚飞翘的琥珀发梢、迹部精心打理的耀目金发。红衣女孩瑟缩地躲在他们背后,发圈上两个小红球抖得像狂风中枝头的红果。
水泥空地亮起几个闪点,旋转环绕,越聚越多,最终勾画出一抹流光溢彩的窈窕身姿。
“我家的孩子何德何能,竟然劳烦迹部先生大驾。”
“它”的嗓音雌雄莫辩,弥散着难以抗拒的魅惑。
“孩子?”迹部冷笑,“你从‘人’贩子那儿买的小鬼,再把他们交易给‘信徒’,你有脸管他们叫‘你家的孩子’,啊嗯?”
“它”闻言也笑了,卖弄地扭个腰,九条尾巴裙摆似的铺展开:
“收养的人心不善,连带害了我家的孩子,我很无奈的,可契约签都签了,我怎么能毁约把孩子再要回来哪。”
不顾迹部阻拦,手塚义愤填膺地质问:
“一旦他们害人致死就会变成厉鬼,永远不能成佛转世,契约里不可能没有这条禁止项!请您告诉我,‘青丘’店妈妈桑命令这孩子加害辞职的女公关,甚至害死小泽的姐姐,您曾、经、出手制止吗?!”
“嗯~?”
“它”虹色的眼闪亮闪亮,歪头饶有兴趣地端详手塚,下一瞬移到手塚跟前嗅他,迹部险些出手。
“你就是‘那个手塚’?”“它”故作哀怨地看迹部,“多叫人醉心的男子啊~迹部先生太有福气~”
“少给本大爷转移话题!总之这小丫头本大爷保了!”迹部果断挡在“它”与手塚之间,手塚露出惊讶的神情。
“我的孩子迹部先生保?唉这显得我多无能。迹部先生多虑了,我自然会为我的孩子找个更好的人家。”
“它”晃晃脑袋。
迹部与手塚对视,颔首,手塚犹豫犹豫,侧身示意红衣女孩可以跟“它”走。
“我们只能帮你这么多,抱歉。”
手塚对发抖的女孩低声说。
她是初委托案的那位委托人。
手塚感慨着世事之巧,亦或缘分未尽?
不管她是被小泽姐弟的亲情感染,或仅仅是害怕自己害死人无法超生,她毕竟拼尽全力通过梦境警告小泽,最终换来了最好的结果。
走到“它”开的通道入口处,女孩突然停住,扭头冲手塚和迹部深深鞠下一躬,消失。
她在表示感谢,但手塚似乎能明白,她有其他的意思。
“行啦行啦~我也告辞咯~”“它”略显无趣地要走。
“等等!”
手塚叫住“它”,“它”和迹部都吓了一跳。
“她的弟弟,那女孩弟弟的情况,您知道的话,方便告诉我们么?”
手塚琥珀色的双瞳透着恳切。
“它”睁大两眼,眨眨,见迹部在旁边扶额,不禁“噗”地一笑,咯咯半天停不了。
“笑笑笑笑什么笑!知道快讲,不知道滚!”
发火的迹部立刻给手塚瞪了。
“迹部先生,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嘛。”“它”作势擦掉笑的眼泪,“外人会以为我们双方关系不错的,嗯?”
“它”话里的意思让迹部咬咬牙,暂且敛下怒气。
“那么,您知道吗?”手塚又追问。
“嗯~如果是手塚君你问的嘛~”
“它”咧开嘴飞至手塚耳边,流光溢彩的身躯把手塚团团围住,完全无视迹部的凶相毕露一触即发。
“我愿意付给代价。”
手塚沉着坚定地表示。
“哦~~~”
“它”欢喜地缠绕着手塚,媚得花枝乱颤,慢慢地,“媚眼”被审视替代,“它”朝面不改色的手塚笑笑,一条尾巴托起手塚的左手,掌心转向上,另一条尾巴尖在手塚掌心轻搔,写了些什么,手塚感激地对“它”道谢。
“谢不必,付代价~”
不等手塚反应,“它”的头便猛地凑近,手塚耳边响起迹部怒吼的“混蛋!!”,嘴唇口腔传递的诡异感觉告诉他——他、被强吻了……
“腻了迹部就找我吧~当然没腻也可以找哟~”
留下这句话“它”便消失成闪点,没被某人劈着。
暴怒的迹部恶狠狠拽走僵住的手塚:
“给本大爷洗嘴巴来!!!”
当晚,新宿歌舞伎町“青丘”店瓦斯爆炸,消防队奋战许久才灭火,进店勘察的消防员发现烧得焦黑的妈妈桑,她紧抱着个什么,消防队员稍微一碰,便碎成堆渣。
一周后,小泽被姐姐接走,孩子们纷纷惊呼小泽姐姐漂亮,孩子们的妈妈则惊讶于小泽的姐姐竟是“青丘”的“丽奈”。
姐弟俩一一答谢这些日子帮助自己的大家,尤其是健太郎和健太。
他们幸福而满足,不远处巷子里的手塚十分欣慰。
“你把我支去‘青丘’套情报,其实是要瞒着我探进小泽的梦境么。”
“那小子得承受相当大的精神压力,你肯定不同意,可事态刻不容缓。”
“你没告诉我刻不容缓,怎么肯定我不同意?”
“…………”
手塚见迹部别开头不言语,决定试着把压在心里的疑问提提:
“你完全可以不救‘她’。”
“你希望我不管?”
“你是为我救的。”
“……救了小泽他姐没救‘她’,你又得难受半天。”迹部抿了抿嘴。
手塚愣。
“见你难受本大爷难受,不行?”
“……”
手塚觉得自己能猜出迹部反常的原因,但眼下并非解决这事的恰当时机。
……先解决关于另一位“弟弟”的委托吧。
红衣女孩篇完
---------------------------------------------------------------------------
注:
1.“手塚不老不死”:手塚是为救迹部才变成不老不死的,所以这个话题对两个人而言都有点敏感,主要是迹部,一不留神就容易想太多
2.HOSTCLUB=男公关店=牛郎店
店里不做X交易,男公关们是陪客人聊天喝酒的,他们的收入主要靠客人们点酒抽成,当然店外也是有人X交易和接受客人们的名贵礼品。相应的有女公关店。
那间托儿所的原型是“网舞艺人群作品”:电影《新宿区歌舞伎町保育园》
围裙男健太——镰苅健太
高大男健太郎——兼崎健太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