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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答应了?」小蔓有些错愕。当我告诉她们,自己已经接受徐经理徵询的人事调动布局时,她们无不露出讶异表情,瞪大双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这一去是多久吗?」若萍摇头叹气。
「回来的时候,帮我在免税店买香水!」只有无知的吴佩绫是开心的。
坐在东区的一家轻食店里,美其名是庆祝小蔓终於结束轮椅生活,但事实上,她拄着拐杖根本走不了几步路,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手一酸、气一喘,若萍还是推过轮椅来,而小蔓也懊恼地又坐了回去。
「最近还好吧?」趁着佩佩跟若萍一起去洗手间,小蔓忽然问我。
「大概也就这样了。」我苦笑,叹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我哭着走路回家,原来几站捷运的距离,走起路来却很远。但我丝毫不觉得脚酸,只知道一步步走到住处楼下时,都已经大半夜,街头巷尾一片静谧,我只听得见自己哽咽的声音,而回到楼下时,忽然看到刺眼的车灯亮起,江涵予皱着眉头,一脸忧心地在那里已经等了不晓得多久。
没有上楼,但也没有去喝酒,我坐上他的机车,根本没关心会被载去哪里,只知道当晚风吹在脸上时,有一种迷茫的感觉,我像是掉进了一个深邃的洞穴中,跌得好深好深,但落地时却有种轻飘飘的感觉,我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支离破碎,可是却不痛,只有麻木。这种奇特的感受维持了好久,当我再次回神时,竟已看到远远处的天边有微光,抬头,漆黑的夜空此时已呈现深蓝色,居然连天都快亮了。江涵予带我来到的地方,是远在宜兰的一个小火车站附近,这儿隔着马路就是堤防与沙滩。我在微光中,隐约可见远远的海平线,也似乎看到了矗立在远方,还朦胧中的龟山岛。
「还好吗?要不要喝点水?」尽管没有问出口,但江涵予大概也明白是什麽事了,所以他一路上都没说话,只是让我尽情享受吹着风的感觉,而下车後,也只问我是否口渴。
「我没想到,就算会有结束的一天,但却是要在这种情况下结束。」一出声,嘶哑的嗓子连我自己都讶异。江涵予耸个肩,完全没有安慰,他只说了一句:「不管是怎样的结局,都不会让人太意外,而你也确实应该这样痛着。不痛,你就不会知道自己原来爱得有多深。」
「这样痛,要痛多久?」我呆呆地问。
「痛到你不再觉得痛的时候,一切就好了。」他叹口气,见我一直握着掌心,又问:「那是什麽?」那时,我才惊觉,原来自己紧握的拳头,原来一直没有松开过。摊开来,那条银链上,雕刻着精致的凤凰图案,斑斓起伏的纹路还微微反映着光。
「那不是在小肆手上的东西吗?我之前拍照时有注意到,是他给你的?」
「是我给他的。当初,我以为他是可以接受这条链子的人,」说着,我朝着远远的方向,把链子抛了出去,在曙光乍显的黎明时分,它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微光闪烁,终至於落下後的隐没,「曾经以为。」我说。
毫无调职外派的升迁之喜,在这段沉寂的时间里,经常跟徐经理与其他几位高层主管开会讨论,内容大多都是海外事业部的经营方向与诸般细节。原本只是一个小主管,我需要照看的事情并不多,然而一旦外派出去,就得开始独当一面,这些主管们一再耳提面命,徐经理也把自己毕生的经验倾囊相授,当我在原先所属的部门办理完交接後,杨姊她们主张办一场小聚会,但我婉拒了,反而叫了外卖,一群人在公司里开心吃点东西就好。
「加油,一切顺利的话,要不了几年,你应该就是公司里最年轻的经理了。」拍拍我肩膀,咬了一块披萨在嘴里,徐经理对我说。
「我真的没有想要当女强人呀。」我哭笑不得。
「那就快点去找个爱你的男人呀,不然你就只好乖乖准备,等着回台湾接我的位置罗。」她笑着说。
整个公司,只有徐经理知道我已经恢复单身的事情。那天清晨,我在宜兰那个小车站里,上了一次好久的厕所,但其实我没尿尿,只是蹲在厕所的墙角边,回想着自己把手链甩出去的那一幕,边想边哭而已。当我终於哭够了时,也是江涵予终於忍不住,跑进女厕来敲门的时候。走出洗手间,我在洗脸时就觉得有些头晕,哪知道一回台北便立刻出现感冒症状,结果一病就病了两三天,江涵予迫於无奈,只好三天两头给我送饭送药。
病癒後,回到公司的第一件事,走进徐经理的办公室,跟她说了自己的决定,我说我愿意去上海。那时,徐经理圆眼一睁,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事。我佩服於她的洞察力,也感谢她的贴心,那时,徐经理只说了一句:「你值得一个爱你的人,没关系,慢慢来。」
慢慢来,需要多久的时间?暂定的外派时间是一年,一年够吗?够让我忘掉这一切,重新再来过吗?我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能忘记的,也知道在许多人际关系的牵扯下,我跟「回声」也是切割不开的,跟「回声」切不开,就有可能再遇到小肆。遇到他是没关系,问题只在於,当我们若干时日後,再次重逢时,我会有什麽样的心境而已。
「会不会消声匿迹了一年之後,等你再回台湾时,手上就抱着一个胖婴儿?」江涵予听到我即将出国的消息时,问出口的居然是这麽个蠢问题。
「你真的以为爱情是这麽……这麽……」他的蠢问题经常让我有种不晓得该怎麽说才好的无奈感,一只手举起来也不知该作何手势,随便空捏几下,我说:「你知道吗,江涵予,从你这句话里,我看到的就是一个对爱情完全缺乏理解能力,当然也没有经营爱情的能力,甚至,你……你一整个人,从头到脚,呈现的就是一个毫无洞悉人类情感能力的样子。你到底拍那些人物照片时,有没有真的观察到他们的心境呢?」
「我不懂爱情?我没有经营爱情的能力?」他瞪着我:「如果不是我,你失恋那天晚上就已经跳海死了!就算当天没死,你隔天之後一病不起,现在也已经办完丧事,骨灰都搁在灵骨塔里了!我不懂爱情?你居然好意思说我不懂爱情?也不想想你每天哭丧着脸过日子,是谁一天到晚去陪你吃饭、陪你聊天,才让你度过情伤的?」
「你陪我个屁,你只会叫我尽量哭,说什麽哭到累了就好了的屁话而已。」我生气地说:「你懂个屁爱情,你有本事证明给我看,不要光会耍嘴皮子好吗!」
「你真的以为我没这能耐吗?」没有再生气,他反倒冷笑着说:「刚好,我今天就是要来告诉你这个消息。这个星期六晚上,你等着听我报佳音,最好还拿点积蓄出来,准备给我摆张酒席,举办庆功宴。」
「还真的有?」他这一说,反倒让我错愕,收起刚刚唇枪舌战的锋利,我认真地问:「你真的有喜欢的对象,而且还要去告白?」
「你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吧,」他「哼」了一声,说:「要是我连个女人都追不到,老子跟你姓都没关系,以後我改名叫叶涵予。」
-待续-
每个善良的人,都值得拥有一份真正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