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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努力回想,上一次喝醉是多久以前?那应该是高中毕业旅行的时候,几个女同学窝在饭店房间里,有人偷偷买了啤酒回来,我们兴高采烈地喝着,结果醉倒了一群人。高中的毕业旅行哪,有一种跟石器时代差不多远的感觉。从那之後,我牢牢记住了酒醉时恶心反胃又头晕目眩的不舒服是什麽滋味,从此能闪则闪,即便遇到尾牙之类的场合,顶多不过酒杯碰唇而已,再也不肯喝上半口。
那现在是怎麽回事呢?是因为龙舌兰酒滑过喉咙时的热辣口感中,隐隐含着一股植物的味道,被柠檬片跟盐巴提出香气,才让人不自觉地忘情吗?或者是第一次走进酒吧,在那种陌生环境中,我被一股热络而喧譁的气氛所感染,在那片迷离而眩惑的氛围里,忘了自己酒量奇差的事实?我最後一个清楚的记忆画面,是半躺在地板上,仰看江涵予的样子。他脸上有像是要笑,但又没笑出来,眼神里略含一点关心与担忧,不过也有不少嘲讽的意味。
那後来呢?我已经不是很清楚,只记得自己好像是被扛出酒吧的,然後搭上车子,到了某处之後,我又被扛下来。这中间一直有人在耳边说话,但我听得模模糊糊,而辗转的过程中,好像吐了不只一次,我也记得自己似乎不断说着些什麽话,那不是意志能够控制的,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一句接一句不断地说着,但到底说了啥,我已经没有印象,後来好像有人拿了水瓶递到嘴边,我也依稀喝了好几口。
「这是哪里?」当我再次能够把话说完整时,是因为屁股好痛而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坚硬的楼梯上,头倚着栏杆,不只屁股痛,我连头也很痛。
「昨天那家店卖假酒吗,你喝傻了是不是?」江涵予就坐在我旁边,他头靠在墙壁上,本来也睡得不醒人事,被我拍了两下,而我又问了一次之後,他揉揉眼睛说:「这是你家公寓的楼梯耶?」
「为什麽你让我睡在这里?」我的背部又酸又疼,膝盖也因为长时间弯曲而僵硬,「都回到家了,你干嘛不让我回家睡觉?」
「叶心亭你是无赖吗?」江涵予的精神恢复得可真快,他瞪我:「鬼才知道你住几楼,上次送你回来,也只送到楼下,难道我要从你包包里掏出钥匙,逐层逐户去试吗?万一被当成小偷怎麽办?」
江涵予说得理直气壮,反倒让我一愣,这好像也颇有道理?我想了想,又问他昨晚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我究竟是如何回到这里的。
「噢,那发生的事情可多了。」他很认真地点头,但随即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让我大吃一惊,急忙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衣物。「看现场录影比较快吧?有影片跟照片,你要先看哪一个?」他嘿嘿一笑,拿出手机,就要点开档案让我自己瞧,那瞬间我整个怒气勃发,难不成这家伙对我干了什麽见不得人的事,而且还打算录影要胁?往常总在电视上看到什麽捡屍的新闻,莫非今天我就成了其中一个受害者?
有点畏惧,但没办法,都到这地步了也只好硬着头皮看一下,然而我一凑过去,他手机里拍的哪里是什麽性侵画面或裸照,居然是一张又一张我赖在酒吧的地板上、路边的人行道上,以及骑楼边撒野或呕吐的难看样子。我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如果不是影片里那个人的五官长相以及衣服都太过熟悉,我简直要以为那肯定是别人,而江涵予果然不愧是摄影师,影片跟照片都拍得既清晰又生动,连我眼泪、鼻涕跟口水沾满脸的样子都一清二楚。
「你拍这种照片做什麽?」尽管不是裸照,但也没有让人舒服到哪里去,我立刻又瞪他。
「不拍照,不然我还能干嘛?站在那里等你发酒疯,也是一件挺无聊的事,当然只好拿手机出来拍拍。」他耸肩说:「你喜欢吗?我传给你?」
「免了。」我哼了一声,但忍不住还是再摸摸自己身上的衣服,想确认一下,是否一切都还完整,一边检查,我又问:「你真的没对我做别的事吧?」
「我说没有,你不会信;我说有,这又不是你希望听到的答案,那我还能说什麽?」站起身来,伸个懒腰,他大概也累坏了,满脸憔悴,却对我说:「把照片拍下来,是让你自己看看那有多失态,又有多危险,万一下次你又喝成这样,你觉得捡屍的男人会拍这麽好笑的照片而已吗?」
我默然。
「为了表示惩罚,我会把它们冲洗出来,作为下次摄影展的系列作品之一。」说完,他很认真地把手机收回口袋里,然後就要往公寓门口走去。
「江涵予!」我急忙大叫,但原本的气极败坏,却又在他推开那道红漆斑驳的铁门时,忽然消馁下来,我有点微弱的声音,问他:「我现在该怎麽办?」
「我有些很可怜的学生,程式运用的证照怎麽考也考不过,一天到晚浪费报名费。每次看到他们要报考,我都很想劝那些人放弃,因为站在投资报酬率计算的观点,他们都欠缺停损点的设置观念。」江涵予叹了一口气,说:「但是爱情不一样,停损点的理论并不适用,你能做什麽,也只有你自己知道。」
「难道我还能继续下去吗?」
「从头到尾,你虽然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内容,我听了半天,也隐约明白到底发生了些什麽事,但不管怎麽样,还是老话一句,你要不要爱一个人,难道是由别人来决定的吗?」他淡淡一笑,走出了门外。
-待续-
爱不爱,是自己决定的;痛不痛,也是自己才会懂的。